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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冬夜航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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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的夜深得发沉,寒意顺着窗缝往屋里钻。客厅的暖气烧得很足,冷热交汇间,窗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白雾,把窗外的夜色晕得朦胧。
慕寻洲的行李箱就靠在卧室墙角,拉链半开着,里面只随意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一本厚厚的手记,没什么特别收拾的痕迹——毕竟过两天就要走,她向来不爱把行程弄得太过繁琐。窸窸窣窣的敲击键盘声隔着门板传进来,是她在核对纽约电影展的流程表。
江彻坐在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目光却黏在窗上。他抬手,掌心贴着冰凉的玻璃,轻轻一抹,白雾被拭出一片透亮的区域。视线越过两扇窗之间那片积着薄雪的冬青小径,落在斜对面晚意的房间——那边的窗上也蒙着一层雾,暖黄的灯光透出来,勾勒出一个模糊却张扬的人影。
能隐约看见她斜斜地靠在座椅里,一条腿翘在书桌边缘晃悠着,脊背弯出懒散的弧度,整个人陷在暖光里,不用细看也知道,肯定又是捧着侦探小说看得入了迷。江彻望着那个晃来晃去的腿影,脑海里自动浮现出她皱眉咬唇、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的模样,分明是个乖巧的小姑娘,看起书来却总带着点没规矩的调皮劲儿。他忍不住哑然失笑,指尖在干净的玻璃上轻轻点了点。
江彻的指尖顿了顿,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
【我过两天去纽约,开学前回来】
消息发出去没几秒,对面窗边的人影就猛地动了。江彻看见那个斜倚的身影“噌”地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起桌边的抹布,在蒙着白雾的窗玻璃上飞快地擦着,动作又急又快。
不过片刻,对面的窗户就被拭出一片透亮的区域。
四目相对的瞬间,江彻的呼吸微微顿了顿。
晚意的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红扑扑的色泽,像是刚从热烘烘的被窝里钻出来,架在鼻梁的黑框眼镜,挡不住眼底的波纹,像两汪浅浅的泉,湿漉漉、亮晶晶的。她穿着一件毛茸茸的米白色睡衣,领口松松地塌着,袖口长了一截,堆在手腕上,整个人裹在柔软的布料里,透着一股暖洋洋的、让人觉得舒服的慵懒劲儿。
江彻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忽然觉得,这暖黄的灯光,好像比平日里更烫了几分,连带着他的视线,都舍不得从那片光晕里挪开。
晚意对着他挥了挥手,然后低头飞快地打字。
【要去纽约?怎么这么突然?】
【我妈让我过去一起过年,她那边还有点工作要收尾】
玻璃窗后面的女孩似乎有些困惑的皱皱眉,抬眼看看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又飞快压了下去,又嘟着嘴低头发信息:【你准备住在哪里啊?去了之后打算怎么玩?】
江彻想起慕寻洲白天提过的地址,指尖一顿,回了过去。
【曼哈顿中城,我妈在那边有套公寓。】
他看着对面的晚意低头打字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原来她也会有这样孩子气的模样,和平日里安安静静认真的样子,判若两人。
晚意那边很快回了个“哦”的表情包,后面跟着个歪头的笑脸。看似云淡风轻的回复,却藏着江彻难以捉摸的心思。
曼哈顿中城啊。
那可是离哥伦比亚大学几步之遥的地方。
哥大的心理学系常年稳居世界顶尖梯队,是她偷偷写在日记本扉页的梦想之地。更让她心心念念的是,哥大心理学院艾伦·科尔曼教授——那位在犯罪心理侧写领域封神的学者,是她翻烂了论文集也要追着看的偶像。她曾对着教授的访谈视频反复琢磨,连他在学术会议上的发言都抄了满满一本笔记,做梦都盼着能亲眼见他一面。
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像揣了只扑腾的小雀,连指尖都跟着发烫。
晚意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雀跃,又敲下一行字:【那你记得拍中央公园的冰场给我看!超想看】
江彻看着屏幕,勾起嘴角。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竟莫名生出几分期待——期待着把纽约的冬夜,都揉进镜头里,寄给窗对面的她。窗外的风更急了些,窗上的白雾又慢慢漫了上来,把两人的身影重新裹进朦胧里。暖气的温度裹着夜色,像撒了一把细碎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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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的风隔着屏幕吹不到晚意的枕边,可江彻发来的照片里,已经裹满了曼哈顿的冬日光景。
手机屏幕亮着,一张张照片在晚意的指尖下划开:中央公园的冰场覆着碎雪,冰刀划过的痕迹像银白色的丝带,照片角落的江彻只露了半张侧脸,黑色围巾绕着脖颈,遮住下颌线,鼻梁高挺,眉眼在冷光里显得格外清俊,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竟比冰场的雪景还要惹眼;第五大道的橱窗缀满暖金色的灯带,松枝上挂着的小铃铛仿佛在叮当作响,一张俯拍的橱窗全景里,他的手背入镜,骨节分明,指腹还沾着一点未化的雪粒;时代广场的霓虹映亮半边天,连夜空都染上了几分热闹的橘色,最后一张是他对着镜头的随手拍,没露脸,只拍了搭在栏杆上的手,腕间的银色手表在霓虹里闪着细碎的光。
晚意趴在书桌上,指尖点着冰场那张照片,嘴角弯出的弧度藏都藏不住。她盯着照片里江彻的侧脸轮廓,脑海里自动脑补他举着手机拍照的样子——大概是微微皱着眉,指尖在屏幕上反复调整角度,连风刮乱额发都没察觉。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脸颊烫得厉害。
“傻笑什么呢?”
熟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带着点风尘仆仆的沙哑。
晚意猛地抬头,手里的手机差点滑落在地。玄关处,爸爸正弯腰换鞋,驼色大衣的下摆还沾着点雪粒子,眉眼间带着旅途的疲惫,却笑得温和。晚意愣了两秒,随即像只小炮弹似的扑过去,一把抱住爸爸的腰,脸颊蹭着他暖和的大衣:“爸!你怎么回来了?”
爸爸被她撞得踉跄了一下,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掌心带着微凉的温度:“想我闺女了,还不能回来?”
晚意的爸爸常年在外,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每次回来,父女俩总要黏在一起说半天话。晚意拉着他往客厅走,叽叽喳喳地讲着寒假里的琐事,从隔壁冬青树落了雪,讲到楼下便利店新出的热可可有多甜,连声音都带着雀跃的调子。爸爸坐在沙发上,听着她絮絮叨叨,时不时应一声,眼底的笑意从未淡过。
晚饭的香气漫满了屋子,妈妈炖的排骨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暖融融的热气熏得人心里发暖。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旁,碗筷碰撞的声音格外悦耳。爸爸给晚意夹了一块排骨,忽然开口:“今年过年想去哪儿玩?爸陪你。”
这话每年过年都会问。爸爸总说,亏欠了晚意太多陪伴,所以每年的春节旅行,从来都是依着她的心意来。
晚意啃着排骨,几乎是脱口而出:“纽约!”
爸爸夹菜的手顿了顿,有些意外地挑眉:“怎么突然想去纽约?往年不是总念叨着去南方看海吗?”
晚意放下筷子,眼睛亮晶晶的,掰着手指细数:“我以后可是要考哥大的,提前去考察考察。还想去中央公园滑冰,想去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看展,还想站在布鲁克林大桥上吹吹晚风,听说傍晚的曼哈顿天际线,会被落日染成温柔的橘红色呢。”
这些话在心里盘桓了好几天,此刻说出来,连语气都带着几分向往。妈妈在一旁笑:“这孩子,怕是早就盘算好了吧?”
爸爸失笑摇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行,那咱就去纽约。过两天我忙完手头这点事,就去订机票。”
晚意用力点头,露出12颗大白牙。
夜里,卧室的灯还亮着。晚意趴在床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反复摩挲,点开和江彻的聊天框。嘴角弯起,指尖飞快地敲下一行字,又删掉,反复几次,最后只发了一句:【照片拍得真好看,中央公园的雪好像比我们这儿的更软。】
她没说,自己也即将踏上那片土地。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手机屏幕上,映着女孩眼底藏不住的雀跃。不知道江彻在异域他乡见到她时会有怎样的的表情呢?
这个秘密,要留到纽约的街头,才算得上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