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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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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意斋的生活,与撷芳苑相比,舒适度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但苏知浅心里的不自在感却也与日俱增。
首先是住得太近了。
养心殿是皇帝日常起居和办公的核心区域,澄意斋就在其东侧,中间只隔着一片不大的竹林和一道月亮门。这意味着顾舒白只要在养心殿,她这边稍微有点大动静,比如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说不定都能隐约听见。
更别提那些来来往往、前往养心殿禀报事务的官员太监,总要经过她的小院外,目光有意无意地往里瞟。
其次是伺候的人多了。
除了贴身宫女,一个叫春桃,一个叫秋月,都是十六七岁,机灵谨慎。
还有负责洒扫、浆洗、膳食的粗使太监宫女若干。
这么多人围着她一个“堪舆师”转,实在让她这个习惯了自力更生的现代人浑身难受。
她尝试过让她们别那么拘谨,结果反而吓得小宫女们跪了一地,连称“奴婢不敢”。
苏知浅只好作罢,学着适应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古代贵族生活,虽然她觉得自己更像只被精心饲养、顺便提供专业咨询的“珍稀动物”。
最让她感到压力的,还是那些无处不在的、含义复杂的目光。
以前在撷芳苑,虽然也有人好奇,但距离远,接触少。
现在搬到这“天子卧榻之侧”,关注度呈几何级数增长,她每天在院子里透口气,都能感觉到各种视线从四面八方隐晦地投来,有好奇,有探究,有羡慕,有嫉妒,甚至还有些……敌意?
这天下午,苏知浅正在澄意斋的小书房里,对照着那块墨玉璧的拓片,那是她求了高德胜好久才弄来的,还有一些井底残片,她现在试图用炭笔在纸上勾勒出它们可能原本组合成的完整图案。
春桃轻手轻脚地进来添茶,看到她纸上那些扭曲的符号,忍不住小声问:“姑娘,您画的这些……是什么呀?看着怪吓人的。”
苏知浅随口答道:“一些古老的纹饰,在研究它们的意思。”
春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道:“姑娘真是博学。难怪陛下如此看重您。”她语气里带着真诚的钦佩,但苏知浅还是听出了一丝别的意味。
她放下炭笔,看着春桃:“春桃,你在宫里多久了?”
“回姑娘,奴婢十岁入宫,今年是第七个年头了。”春桃恭敬地回答。
“那你……见过陛下带别的女子,住到离养心殿这么近的地方吗?”苏知浅试探着问,装作随口闲聊。
春桃愣了一下,眼神闪烁了一下,低下头,声音更轻了:“奴婢……不敢妄议主子们的事。不过……自奴婢入宫以来,陛下还是太子时,东宫就有几位侍妾。但登基之后,后宫一直空悬,并未正式纳妃。太后娘娘和几位太妃提过几次选秀,陛下都……推脱了。”她偷偷抬眼看了苏知浅一眼,又飞快垂下:“姑娘是陛下亲自带回来,又安排住到澄意斋的……头一位。”
果然如此。
苏知浅心里叹了口气。
她这个“头一位”,可真是在风口浪尖上了。
“陛下可能是觉得我有点用处吧。”苏知浅自嘲地笑了笑:“毕竟宫里最近不太平。”
春桃没接话,只是更加恭敬地添好茶,退了出去。
苏知浅重新拿起炭笔,却有些心不在焉。顾舒白为什么一直不纳妃?是因为先帝猝死,国丧期间?
还是他本就对女色不感兴趣?
或者……另有原因?
总不能是喜欢男的吧?
她甩甩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玉璧纹路上。这些才是正事,关乎她小命和能不能回去的正事。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苏知浅刚用过早膳,正准备继续她的“符号破译”大业,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喧闹的声音。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可是奉了安国公夫人之命,来给苏姑娘送些时新料子的!”一个年轻女子清脆又带着点骄横的声音响起。
“就是,苏姑娘如今住在澄意斋,我们这些做姐妹的,来走动走动,也是情理之中!”另一个声音附和。
苏知浅眉头一皱,走到窗边看去。
只见院门外,高德胜派来守在澄意斋的两个小太监正拦着三位衣着华美、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
那三位女子身后还跟着几个捧着锦盒的丫鬟。
春桃快步进来禀报:“姑娘,是安国公府的三小姐、平远侯府的二小姐,还有……礼部侍郎家的千金。说是……来拜访姑娘。”
苏知浅一个头两个大。
安国公?平远侯?礼部侍郎?
都是京城顶尖的权贵之家。
她们来找自己干嘛?
送料子?走动?她跟她们有什么好走动的?
“就说我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多谢各位小姐好意。”苏知浅不想惹麻烦,打算直接推掉。
春桃领命出去传话。但外面的声音并未平息,反而更高了些。
“身体不适?那我们更该进去探望了!”
“苏姑娘初来乍到,想必对京城不熟,我们正好与她说说闲话,解解闷。”
“两位公公,你们这般拦着,莫非是苏姑娘不愿见我们?还是……陛下有旨,不许旁人打扰?”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
小太监们显然有些招架不住,既不敢硬拦这些贵女,又不敢放她们进去,急得满头汗。
苏知浅知道躲不过了。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靛青道袍,对春桃道:“请三位小姐到前厅用茶。”
既然来了,就见见吧。
看看这些京城顶级闺秀,到底想干什么。
三位小姐被请进澄意斋前厅。
苏知浅在主位坐下,春桃秋月奉上茶点。
三人一进来,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落在苏知浅身上,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看到她一身道袍、短发素颜,眼中都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和……轻蔑?
但很快又被完美的礼仪笑容掩盖。
“苏姑娘有礼了。冒昧来访,还望姑娘勿怪。”安国公府的三小姐率先开口,声音甜美,举止优雅:“小女姓林,闺名婉儿。这两位是平远侯府的赵二小姐赵明霞,礼部侍郎家的李小姐李芳菲。听闻姑娘深得陛下信重,精通玄妙之术,我们姐妹心生仰慕,特来拜访。”
话说得漂亮,但苏知浅可没忽略她们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审视和比较。
“林小姐、赵小姐、李小姐客气了。民女苏知浅,略懂些皮毛,当不起‘精通’二字。”苏知浅语气平淡,学着她们的样子,尽量文绉绉地回话:“三位小姐请用茶。”
赵明霞性子似乎更直一些,抿了口茶,便笑着开口:“苏姑娘这住处真是清雅,离养心殿又近,陛下对姑娘真是体贴。”她语气带着羡慕,但话里话外的试探意味明显。
李芳菲也柔声道:“是呀,我们平日里想进宫给太后、太妃请安,都要递牌子等候宣召。苏姑娘能常伴圣驾左右,真是好福气。”她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掩了掩嘴角,目光却瞟向苏知浅的短发和衣着。
苏知浅心中了然。
这是来打探虚实,顺便……示威?或者确认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对她们或者她们背后的家族是否有威胁?
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不卑不亢地说:“陛下留民女在宫中,是为堪舆风水之事。民女乃方外之人,居所远近,只为方便陛下垂询。至于福气……”她抬眼,平静地看着三位小姐:“民女只愿尽己所能,为陛下分忧,为朝廷效力,不敢妄谈福气。”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自己是“专业人士”而非“后宫预备役”,又抬出了皇帝和朝廷,苏知浅试图堵住对方的话头。
林婉儿反应最快,笑容依旧得体:“苏姑娘心怀社稷,令人敬佩。我们姐妹今日带来几匹江南新进的云锦和缭绫,颜色花样都极好,想着苏姑娘或许用得上,便送来给姑娘裁几身新衣。”她一示意,丫鬟们立刻捧上锦盒打开,里面果然是流光溢彩、华美非常的丝绸布料。
若是寻常女子,见到这等精美衣料,少不得要客气推辞一番,最后“勉为其难”收下。但苏知浅看着那些华丽的丝绸,想到自己穿上后只会觉得是不伦不类,以及可能带来的更多关注和麻烦,只觉得头疼。
“多谢三位小姐美意。”苏知浅直接拒绝:“只是民女平日需勘测走动,穿着以简便利落为宜,这般华美衣料,恐糟蹋了。三位小姐的心意,民女心领了。”
三人又是一愣。
竟然直接拒了?
还拒得这么干脆?
是不识货?还是故意拿乔?
赵明霞脸色微沉:“苏姑娘这是看不上我们送的料子?”
“赵小姐误会了。”苏知浅神色不变:“民女绝无此意。只是人各有需,民女确实用不上。再者,陛下有旨,民女在宫中一切用度皆有规制,不敢擅自收受外礼。”
没办法,她又把顾舒白搬了出来。
这话软中带硬,既表明态度,又暗示“我有皇帝罩着,你们别乱来”。
三位小姐虽然心中不悦,但也不敢真的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闹事。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厅内众人皆是一惊。
三位小姐更是瞬间变了脸色,慌忙起身整理衣裙发饰,脸上露出惊喜又紧张的神情。
苏知浅也起身相迎,心中诧异:顾舒白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平时他都是晚膳后才可能召见她问些事情。
脚步声由远及近,顾舒白穿着一身常服,带着高德胜和两个小太监,走进了澄意斋前厅。他目光扫过厅内众人,在林婉儿三人身上停顿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臣女/民女参见陛下!”厅内除了苏知浅,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平身。”顾舒白声音淡淡,径直走到主位坐下:“都坐吧。挺热闹啊。”
林婉儿三人这才忐忑地起身,重新落座,姿态比刚才更加端庄矜持,眼神却忍不住悄悄往顾舒白身上瞟,脸颊微红。
苏知浅也坐回原位,心里琢磨着顾舒白的来意。
“你们三个,怎么跑到澄意斋来了?”顾舒白端起春桃新奉上的茶,抿了一口,看似随意地问。
林婉儿连忙柔声回道:“回陛下,臣女等听闻苏姑娘才学出众,心生仰慕,特来拜访请教。顺便……给苏姑娘带了些衣料。”
“哦?”顾舒白挑了挑眉,看向桌上那些打开的锦盒:“料子不错。苏姑娘收下了?”
苏知浅如实回答:“回陛下,民女以衣着简朴、且宫中用度有制为由,婉拒了三位小姐的好意。”
顾舒白点了点头,对林婉儿三人道:“苏姑娘所言在理。她如今在宫中是为朕办事,衣着自有考量。你们的心意,朕替她领了。东西带回去吧。”
皇帝发话,林婉儿三人哪敢多说,只得讪讪应“是”。
顾舒白又看向苏知浅:“朕过来,是想问问你,关于那玉璧符号的研究,可有进展?另外,皇陵祭礼那晚的刺客,身上搜出的木牌符号,与你之前所绘,可有相似之处?”他竟是直接当着三位闺秀的面,谈起了正事。
林婉儿三人听得云里雾里,什么玉璧符号?什么刺客木牌?但见皇帝神情严肃,显然涉及机密,她们顿时坐立不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苏知浅也愣了一下,没想到顾舒白会在这里问这个。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顾舒白在给她撑腰,也是在敲打那三位小姐,苏知浅是替他办要紧差事的人,不是她们可以随意打扰和揣测的。
她定了定神,回答道:“回陛下,民女正在比对。玉璧符号与木牌符号,在基本构成元素上确有相似之处,似是同源,但具体含义和指向,尚无线索。”
“嗯。”顾舒白放下茶杯,“此事关乎重大,你需多用些心。若有需要,可直接向高德胜提。”他顿了顿,又道,“朕已下旨,澄意斋乃你静心钻研之所,无事不得随意打扰。高德胜。”
“老奴在。”
“传朕口谕,今后若非朕特许或苏姑娘相邀,任何人不得擅入澄意斋,扰苏姑娘清静。”顾舒白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老奴遵旨!”高德胜躬身应道。
林婉儿、赵明霞、李芳菲三人脸色瞬间白了。皇帝这意思,分明是给苏知浅划了“禁地”,警告她们别再来自讨没趣!
“臣女……告退。”三人再不敢多留,匆匆行礼,带着丫鬟和锦盒,狼狈地退了出去。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苏知浅看着顾舒白,心情复杂。他这番举动,无疑是将她彻底推到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但也实实在在地给了她一道护身符。
“多谢陛下解围。”她真心实意地道谢。
顾舒白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惫:“这些勋贵小姐,闲着没事就爱打听。烦得很。”他抬眼看向苏知浅:“你也是,性子太软。她们来,直接让太监拦在外面便是,何必请进来?”
苏知浅苦笑:“民女初来乍到,不想得罪人。”
“得罪?”顾舒白嗤笑一声:“有朕在,你怕得罪谁?你现在是替朕办事的人,拿出点气势来。不然,谁都觉得你好拿捏。”
这话说得……有点霸道,但也是事实。
苏知浅点点头:“民女记住了。”
“玉璧的事,抓紧。”顾舒白站起身:“还有,朕让太医给你配了些安神的丸药,晚上若是睡不好,让宫女煎了服用。”
他像是随口一提,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苏知浅愣住。
他……怎么知道自己最近睡眠不好?
是因为皇陵遇刺受了惊吓?
还是……他注意到了她眼下的青黑?
看着顾舒白离开的背影,苏知浅心里那丝异样的涟漪,又悄悄扩大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