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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物伤其类 ...

  •   苏知浅“作法疏导地气”的后续影响,比她预想的要来得快,也来得微妙。

      第二天一早,高德胜就亲自来了澄意斋,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似笑非笑,又带着点谨慎。

      “苏姑娘,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苏知浅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总会来。

      养心殿西暖阁里,顾舒白正拿着朱笔,心不在焉地在一份奏折上画圈。见她进来,他放下笔,靠在椅背上,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才慢悠悠地开口:“听说,你昨日在御花园,当着太后的面,露了一手‘地气疏导’的本事?连那几株宝贝‘绿萼仙子’的死,都让你归结到风水上去了?”

      果然是为了这事。
      苏知浅定了定神,坦然道:“回陛下,民女当时情急,出此下策,只为化解冲突,平息太后娘娘的怒气,替梨光姑娘解围。言语间或有牵强附会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恕罪?”顾舒白挑了挑眉:“朕为何要恕你的罪?你做得很好。”

      苏知浅一愣,抬头看向他。

      顾舒白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太后那人,最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你这一番话,既给了她台阶下,又显了你的‘本事’,还保下了梨光,一石三鸟。朕该夸你机灵才是。”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探究:“只是,朕很好奇,你为何要替梨光出头?你与她,似乎并无深交。”

      苏知浅知道这才是顾舒白真正想问的。她斟酌了一下,答道:“回陛下,民女当时想了几层。其一,梨光姑娘毕竟是陛下和王爷带回宫中之人,若因小事被太后严惩,恐伤及陛下与太后慈孝,亦有损皇家颜面。其二,梨光姑娘来自南疆,或许知晓一些与玉璧符号相关的线索,眼下调查正在关键,她若被罚去浣衣局,断了接触,于调查不利。其三……”她迟疑了一下:“民女与她同为女子,又皆非这宫中的‘寻常’之人,见她惊慌失措,难免……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触。”

      “物伤其类……”顾舒白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目光在苏知浅沉静的脸上停留片刻,忽然道:“你倒是想得周全。不过,你可知道,你这一‘伤其类’,把自己也彻底摆到了台前?如今宫里宫外,怕是人人都知道,澄意斋住着一位能‘观地气、断吉凶’,连太后都要给几分面子的苏姑娘了。”

      他语气听不出喜怒,但苏知浅还是感到了压力。
      她知道,自己原本低调研究的状态被打破了。

      “民女……思虑不周,给陛下添麻烦了。”她低头道。

      顾舒白摆了摆手:“麻烦不麻烦的,朕不在乎。朕只是提醒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既出了这个风头,就得有承担后果的准备。宫里这些人,心思九曲十八弯,你救了梨光,未必人人都领你的情,说不定,还觉得你碍了眼。”

      这话里的警告意味很明显。苏知浅心中一凛:“民女明白了,定当更加谨言慎行。”

      “光谨言慎行还不够。”顾舒白身体前倾,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朕留你在身边,是要你做事的。梨光那边,你既然插了手,以后不妨多留意些。她究竟是真天真,还是假懵懂,你替朕多看看。”

      这是要她暗中观察梨光?
      苏知浅有些意外,但还是应下:“民女遵旨。”

      “还有,”顾舒白从桌上拿起一份用火漆封着的密报,递给苏知浅:“你看看这个。今早刚从南疆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苏知浅接过,小心拆开。
      里面是几页密密麻麻的报告,记录了近期南疆几个主要部族的动向,以及对一些南疆古老传说和秘术的查访结果。其中提到,有几个偏远小部族,近年来似乎有恢复某些早已被禁止的、祭祀“山川邪灵”的古老仪式的迹象,但行事极为隐秘,难以深入。报告最后还附了几幅简陋的符号草图,与玉璧和木牌上的符号,确实有几分神似!

      “这……”苏知浅抬头,眼中露出惊色:“难道真是南疆部族中有人作乱?”

      “未必是整个部族。”顾舒白眼神冰冷:“可能只是少数掌握了禁忌知识的人,与朝中某些势力勾结。梨光说符号来自南疆古祭祀,看来不假。但她说早已失传,恐怕不尽其实。”

      他将密报收回,沉声道:“朕已密令南疆驻军,加强对那些有异动的小部族的监控,并继续追查这些符号的来源和含义。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京城这边,才是关键。”

      他看向苏知浅:“你的阵图推演,进展如何?能否结合这份密报中的信息,推测出下一个可能的埋藏点?”

      苏知浅想了想,道:“陛下,民女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将南疆这些可能与祭祀、巫术相关的符号特征,与玉璧符号进行更细致的比对,看看是否能找出更具指向性的规律。此外,若这些埋藏物真与某种‘阵法’有关,那么阵眼、阵脚的选择,必然与皇宫乃至皇陵的整体布局、龙脉走向息息相关。民女需要更精确的皇宫及皇陵三维结构图,以及……最好能实地测量一些关键点的方位、距离、甚至……地下深度。”

      她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三维结构图在这个时代几乎没有,实地测量更是难上加难。

      顾舒白眉头紧锁,显然也觉得棘手。
      他沉默片刻,道:“图纸方面,朕让工部将皇宫和皇陵最详尽的存档图纸整理出来给你,但所谓‘三维’,恐怕难以达到。实地测量……”他顿了顿,“眼下风声鹤唳,皇陵刚出过事,皇宫内亦需谨慎。你先研究图纸,测量之事,朕再想办法。”

      “是。”苏知浅也知道急不来。

      “对了,”顾舒白像是忽然想起:“七弟伤势已无大碍,这几日已经开始协助朕处理一些政务。他对南疆之事和玉璧符号也很关注,你若有需要,也可与他商议。他心思缜密,或能提供不同思路。”

      让顾言卿参与?
      苏知浅心中一动。
      顾舒白这是要放权,还是试探?
      亦或是真心觉得顾言卿能帮上忙?

      “民女明白。”她不动声色地应下。

      从养心殿出来,苏知浅心情有些沉重。
      顾舒白看似肯定了她的做法,实则将她推向了更前线的位置,既要继续研究玄乎的符号阵图,还要暗中观察梨光,现在还要与那位心思难测的七王爷打交道。

      她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感觉这重重宫阙,更像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囚笼,而她这只意外飞入的鸟,正在被一步步推向笼中最复杂的机关深处。

      接下来的日子,苏知浅明显感觉到宫中的气氛更加诡异了。
      巡逻的侍卫增加了班次和人数,宫女太监们私下交谈时声音压得更低,眼神也更加警惕。澄意斋外似乎总有人“不经意”地路过,目光似有似无地往里瞟。

      她收到了工部送来的厚厚几卷图纸,不愧是皇家工程,图纸绘制得相当精细,宫殿布局、尺寸、甚至部分梁架结构都标注明确。
      但对于她想要的“三维”和地下结构信息,依然匮乏。皇陵图纸更是只有地面建筑和神道的部分,地宫内部几乎空白,只有极简的示意。

      她只能结合这些图纸,自己已有的“阵眼”推测,以及南疆密报中的符号信息,进行艰难的推演。她尝试用炭笔在巨大的宣纸上,将皇宫平面图与推测的“能量节点”叠加,寻找可能的几何规律。

      顾言卿果然开始参与政务,并且很快就展露出不凡的能力。
      他接手了几件积压的、涉及钱粮调配和地方官员考绩的棘手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批阅的条陈清晰明确,让原本有些轻视他“病弱王爷”身份的臣子刮目相看。朝堂上,他偶尔发言,也总能切中要害,提出务实的建议,连一些老臣都暗自点头。

      苏知浅是从高德胜偶尔的只言片语和春桃秋月小心翼翼透露的宫中传闻中得知这些的。她并未主动去找顾言卿商议,但对方却似乎并未忘记此事。

      这天下午,苏知浅正对着图纸上一处疑似“阵脚”的位置苦思冥想,那里是皇宫的钟楼,位置偏高,真不知怎么探索。
      顾言卿竟亲自来到了澄意斋。

      他依旧是一身淡色常服,手臂的绷带已拆,只是动作间还能看出些许不便。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容,眼神却比以往更加清亮有神。

      “苏姑娘,打扰了。”顾言卿态度客气:“皇兄说姑娘正在钻研阵法图纸,言卿近日也看了些相关记载,有些想法,特来与姑娘探讨。”

      “王爷言重了,民女惶恐。”苏知浅连忙请他入座,春桃奉上茶点。

      顾言卿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姑娘以荷花池与老井为两极,推演阵图,思路清奇。言卿观南疆那些古老祭祀,常以‘五方’、‘七星’、‘九宫’等数为基,结合山川地势布阵。我们是否可假设,对方所布之阵,亦遵循此类古老数理?”

      苏知浅眼睛一亮:“王爷所言极是!民女也正有此想。只是苦于点位不足,难以确定具体是哪种数理模型。”

      顾言卿从袖中取出一张他自己绘制的简图,铺在桌上:“姑娘请看,这是言卿根据皇宫布局,结合‘九宫’方位,标出的几个关键点位。”

      苏知浅凑近看去。顾言卿的图上,以皇宫中心大致是太和殿位置为中宫,向外辐射划出九宫格,每个格子内标注了主要的宫殿建筑。荷花池位于东南巽位,老井位于西南坤位。而按照九宫理论,这两个位置确实有特殊含义。

      “巽为风,主入、散;坤为地,主载、藏。”顾言卿指着那两个点,“若在此二处埋设具有‘封锁’、‘干扰’之能的镇物,确实能起到‘散生气’、‘藏阴晦’的效果,从而扰乱整个皇宫的气场流转。”

      苏知浅连连点头,这分析比她的更系统,也更符合传统堪舆理论。“王爷的意思是,其他埋藏点,很可能也位于九宫的其他关键方位?”

      “极有可能。”顾言卿道,“比如正北坎位,主水、险、正西兑位,主泽、悦、东北艮位,主山、止等,都可能是目标。当然,这只是一个粗略的模型,实际布阵可能更加复杂,或许会结合‘七星’对应北斗或‘二十八宿’等。”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一点,姑娘可曾想过,对方为何选择玉璧作为镇物?除了玉能蕴气,是否也与玉璧本身的‘圆形中空’有关?圆,象征天、循环、完满;中空,是为‘好’,象征通达、虚无。将具有‘封锁’意义的符号刻在象征‘通达’的玉璧上,是否本身就有一种‘矛盾’或‘逆转’的意味?或许,这阵法不仅仅是‘封锁’,更是在试图‘逆转’或‘窃取’某种东西?”

      这番话让苏知浅茅塞顿开,同时又感到一阵寒意。
      逆转?窃取?
      窃取什么?
      龙脉气运?
      皇室福泽?

      “王爷高见,民女受教。”苏知浅真心佩服。顾言卿的思维确实缜密,而且对传统文化和玄学的理解远在她之上。

      “姑娘客气了,不过是些书本上的死物,还需姑娘以实际勘测印证。”顾言卿谦逊道,随即话锋一转:“对了,梨光那日之事,多亏姑娘解围。她一直感念于心,想来亲自道谢,又怕打扰姑娘清静。”

      “梨光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苏知浅道。

      “她性子活泼,有时难免失于谨慎,在这宫中,也唯有姑娘能理解她几分。”顾言卿看着苏知浅,语气温和:“日后若她再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望姑娘看在言卿薄面上,能照拂一二。”

      这话说得含蓄,但意思很明显:希望苏知浅以后继续“罩着”梨光。

      苏知浅心中念头急转。
      顾言卿是真的关心梨光,还是在利用她来拉拢自己?
      或者两者皆有?

      “王爷言重了。梨光姑娘纯善,民女力所能及,自当相助。”她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顾言卿似乎很满意,又与她讨论了一会儿阵法细节,这才告辞离开。

      送走顾言卿,苏知浅看着桌上那张九宫图,陷入了沉思。顾言卿的加入,无疑让调查有了新的方向和深度。
      但他和梨光的关系,以及他日渐显露的能力,也让局面变得更加微妙复杂。

      顾舒白知道顾言卿来找她吗?
      他是默许,还是另有安排?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走在一条越来越窄的独木桥上,两边都是深不见底的迷雾,而桥上还不止她一个人。

      几天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似乎印证了顾舒白“木秀于林”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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