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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涉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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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淮扬运河后,“锦云号”商船顺流南下,桅杆上的风帆鼓满暖风。
顾舒白假装被人认出身份,如今该称顾九公子,他站在船头,一袭月白锦袍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他面上戴着江南富家子弟惯有的闲适笑意,眼底却沉着帝王才有的深邃。肩上那道轻伤已被苏知浅妥善包扎,此刻隐隐作痛,反倒让他觉得真实。
“公子,风大,进舱吧。”苏知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换了身藕荷色襦裙,外罩青色半臂,短发绾成简单的螺髻,斜插一支素银簪。背上的特制背囊略有些鼓胀,里面装着罗盘、手札、碎玉片,还有从淮扬鬼市得到的那几片“血玉”残片。
顾舒白转身,见她端着药碗走来,不由挑眉:“苏姑娘这是要把我当药罐子养?”
“伤未愈,不可大意。”苏知浅将药碗递上:“昨夜若非船上那位女客出手相助……”
话音未落,甲板另一头传来清冽的女声。
“药里该再加三钱三七。”
苏知浅微微颔首:“多谢姑娘昨夜援手。还未请教……”
“姓荀,单名一个‘光’字。”女子语气平淡:“三七活血化瘀,对你家公子背上那刀伤有益。”
顾舒白拱手:“荀姑娘好眼力。昨夜见姑娘斩鬼手法精绝,可是师承南疆?”
荀光眸光微动,却不接话,只淡淡道:“江湖相逢,不必深究。”说罢转身欲走,又停步回头:“对了,这船今夜最好泊在清溪镇码头,莫要夜航。”
“为何?”苏知浅追问。
荀光抬眼望向前方江面,水天相接处隐隐有灰雾缭绕:“前面三十里,是‘鬼哭湾’。”
清溪镇是运河沿线大镇,夜幕降临时,码头上灯火通明,各色船只鳞次栉比。
锦云号依言泊岸,萧砚留下句就此别过便离开了。
顾舒白与苏知浅下船透气,顺便探听消息,镇子依山傍水,青石板路被夜雾打湿,两旁酒肆茶楼传出喧闹人声。
“听说了吗?上个月‘顺风号’在鬼哭湾出事了……”
路边茶棚里,几个船工模样的汉子正低声议论。顾舒白与苏知浅拣了邻桌坐下,要了两碗茶。
“全船二十七人,疯了十八个,剩下的都说夜里听见女人哭,看见水里有白影子抓人脚!”
“不止呢,这半月经过那段的船,十有八九都有人做噩梦,体弱的直接昏死过去。船主们都要绕道了……”
苏知浅与顾舒白对视一眼,都想起日间听到的警告。
“此时离开或许不是上策。”
“那依你的看法……”
正说话间,茶棚外传来一阵骚动。几人簇拥着一个瞎眼老者进来,老者身穿破旧道袍,手持竹杖,正是淮扬鬼市见过的“卜瞎子”。
“卜半仙来了,快让让!”
卜瞎子被请到上座,掌柜亲自奉茶:“仙长,您给算算,这鬼哭湾的邪祟何时能散?”
瞎子慢悠悠啜了口茶,枯瘦的手指在桌上划着什么:“不是邪祟,是怨气。水底有东西醒了,要寻替身呢。”
“什么东西?”
“沉尸。”卜瞎子声音沙哑:“不是古尸,是新死之人。死前受过咒,怨气锁在尸身里,遇水则发,成瘴。”
苏知浅心中一动,从背囊中取出碎玉片,指尖轻触。玉片微微发热,果然与所谓的萨珈符号有关联。
顾舒白起身,走到卜瞎子桌前,放下一锭银子:“仙长可否细说?”
卜瞎子“看”向他,空洞的眼眶仿佛真能视物:“公子面相尊贵,却带血光。身边这位姑娘……”他转向苏知浅方向:“命星不在北斗,奇哉。”
苏知浅心头一震。
“罢了,老朽多说几句。”卜瞎子压低声音:“那些沉尸,衣料是南疆‘黑苗’的纹样,但死亡不过半年。有人在用活人养怨,布阵聚阴。目的嘛……”他顿了顿:“怕是和‘门’有关。”
又是“门”。
顾舒白追问:“什么门?在何处?”
卜瞎子摇头:“天机不可尽泄。老朽只能告诉公子,南疆十万大山有祖洞,北域雪原有王庭,各有一‘门’。有人想开这门,窃运,夺造化。”他站起身,竹杖点地:“公子若要去南疆,记得找‘白巫’一支。他们守祖训,不碰邪术。”
说完,他摸索着走出茶棚,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船上已是亥时。锦云号静泊码头,大多数乘客已歇息。
顾舒白与苏知浅却无睡意。舱房内,油灯昏黄,两人对坐案前,将碎玉片、血玉残片摊开,又展开苏知浅手绘的萨珈符号图谱。
“卜瞎子说的‘门’,应该就是父皇陵寝壁画中‘九窍锁龙’所指的南北通道。”顾舒白手指轻点图纸,“南疆祖洞是南门,北域王庭是北门。有人想同时打开两扇门……”
“形成一个贯通南北的能量通道。”苏知浅接话:“若真如此,地脉必乱,灾祸横生。但我不明白,开‘门’需要什么条件?”
“钥匙。”两人异口同声。
苏知浅背脊发凉,鬼市黑衣人说要寻“钥匙”,卜瞎子说她“命星不在北斗”,祭坛壁画上那个手持星盘、发式奇异的人形……
“不会是我。”她强自镇定:“我只是个风水师。”
顾舒白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无论你是谁,来自何方,现在你是苏知浅,是我的……”他顿了顿:“我的同伴。”
四目相对,舱内一时寂静,只闻江水拍船声。
忽然,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顾舒白瞬间吹熄油灯,揽住苏知浅的腰闪至舱门后。门缝外,月光下,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掠过甲板,朝船尾而去。
是荀光。
“跟上去。”顾舒白低声道。
两人悄然尾随。只见荀光行至船尾,并不下船,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铜炉,又摸出三根暗红色的线香点燃,插在船舷缝隙中。
香烟袅袅,竟不散入风中,而是笔直下沉,没入江水。
荀光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那咒语晦涩古朴,绝非中原口音。
苏知浅凝神细听,忽然脸色一变:“是古苗语……她在招魂?”
话音未落,江面起了变化。
月光下,原本平静的水面翻涌起细密的气泡,接着,几缕灰黑色雾气从水中渗出,贴着水面蔓延,渐渐凝成模糊的人形,有男有女,皆肢体残缺,面容扭曲。
水鬼!
那些怨灵似被线香吸引,缓缓朝船尾聚来。荀光面色不变,又从腰间取出一只小布袋,抓出一把混着朱砂的白色粉末,凌空一撒。
粉末触及怨灵,发出“滋滋”轻响,灰雾剧烈翻腾,发出无声的尖啸。
“她在超度。”苏知浅看懂了:“应该可以化解怨气。”
顾舒白目光锐利:“但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水底沉尸不除,怨气还会再生。”
正说着,江心忽然传来凄厉的哭嚎。
那声音不似人声,层层叠叠,仿佛无数女子同时哀泣。整个江面无风起浪,锦云号剧烈摇晃起来。
“不好!”荀光脸色骤变:“主怨尸醒了!”
船身颠簸中,舱内乘客纷纷惊醒,惊叫声四起。
顾舒白当机立断,对苏知浅道:“你稳住船上的人,我去帮荀光。”
“我跟你一起!”苏知浅从背囊中取出罗盘:“水底情况复杂,罗盘能辨阴气流向。”
两人飞掠至船尾,荀光正与三具从水中爬出的浮尸缠斗,那些尸体浸泡得肿胀发白,眼眶空洞,却动作迅捷,指甲乌黑尖长。
顾舒白拔剑出鞘,那是一柄装饰华丽的佩剑,平日里只作富家公子摆设,此刻剑光一闪,却是凌厉的皇室剑法。一剑斩断一具浮尸的手臂,断口处涌出的不是血,而是黑水。
“没用!”荀光急道:“这些是傀儡,主尸在水底!”
苏知浅已将罗盘平托掌心,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死死指向船左舷三十步外的江心:“在那里,阴气最重!”
顾舒白看向荀光:“姑娘可能镇住这些傀儡片刻?”
荀光点头,咬破指尖,在掌心飞快画符,一掌拍在甲板上:“祖灵护阵,邪祟退散!”
以她掌心为中心,一圈淡金色光纹扩散开来,触到的浮尸动作顿时僵缓。
顾舒白趁机脱身,对苏知浅道:“我下水,你在上面指引。”
“太危险,水底情况不明。”
“放心。”顾舒白微微一笑,扯下外袍,露出精悍的肌肉:“朕……我少时在皇家猎苑的寒潭里潜过水。”说罢纵身跃入江中。
苏知浅趴在船舷,紧握罗盘,指针微微颤动,指示着顾舒白游向的方向。月光下,江面漆黑如墨,只有他破开的水痕泛着银光。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船上,荀光的阵法渐渐黯淡,浮尸又开始躁动,她额角渗出冷汗,显然消耗极大。
“姑娘再撑片刻!”苏知浅急中生智,从背囊中掏出一把碎玉片,这些玉片对阴气敏感。她将玉片撒在船舷四周,形成一个简易的护阵。
果然,玉片微微发光,浮尸畏缩不前。
就在这时,罗盘指针猛地一跳。
水下传来沉闷的巨响,整个江面如同沸腾,鼓起巨大的水泡。紧接着,一道黑影破水而出,是顾舒白。
他怀中抱着一具绑着石锁的女性尸身,跃回船上,浑身湿透,肩背的伤口渗出血迹,但目光灼灼:“找到了。”
那女尸容貌未毁,竟能看出生前是个清秀少女,身穿黑苗服饰,胸口插着一枚骨制符钉,符钉上的纹路,正是萨珈符号的变体。
荀光见到女尸,脸色大变:“这是……‘锁魂钉’!有人在用活人炼制‘怨母’,以她为核心,聚集整片水域的亡魂怨气!”
苏知浅立刻明白:“所以经过的船只都会受影响。这只是一个阵眼……下游可能还有更多!”
顾舒白抹去脸上的水:“水下还有十二具同样的沉尸,呈环形分布。这少女在中心。”
“十三具,对应十三煞位。”苏知浅心头发寒:“这是人为布置的大型聚阴阵,目的是什么?”
荀光蹲下身,仔细查看女尸胸口的骨钉,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这钉子……是我族三年前失窃的‘祖器’之一。”
“你族?”顾舒白看向她。
荀光沉默片刻,终于道:“我来自南疆白巫一支,本名萧荀光。三年前,族中保管的十三枚‘镇魂骨钉’被盗,大祭司派我出山追查。我一路追到中原,线索却断了。直到上月,听说淮扬运河有异,才赶来。”
白巫,正是卜瞎子提醒可以求助的一支。
苏知浅问:“这骨钉有何特殊?”
“它是用历代大祭司的指骨炼制,本用于镇压祖洞中溢出的邪气。”荀光神色凝重:“若被用来布邪阵,效果会倍增。盗钉之人,不仅熟悉白巫秘术,还精通萨珈邪法。”
顾舒白与苏知浅交换眼神,南疆内乱,有叛徒勾结外敌。
“先处理眼前。”顾舒白道:“这阵如何破?”
荀光起身:“需将十三具沉尸全部起出,拔除骨钉,再以白巫祝祷之法净化,最后妥善安葬。但今夜我们人手不够,只能先破主尸,暂时压制怨气。”
她从怀中取出一只小陶瓶,倒出些莹白的粉末,洒在女尸胸口,口中吟诵古老的祝词。随着吟唱,骨钉竟自行缓缓退出,落入她掌心。
女尸的面容忽然变得安详,仿佛解脱。
江面上的灰雾开始消散,那些浮尸也渐渐沉入水中。
荀光将骨钉小心收起:“这枚我要带回族中。其余十二具沉尸的位置,我明日可带人去打捞。但布阵之人必会察觉,我们需尽快离开此地。”
处理完水尸,已近子时。船员安抚受惊的乘客,船主对顾舒白三人千恩万谢,特意腾出上等舱房供他们歇息。
但三人都无睡意。
顾舒白换下湿衣,苏知浅重新为他包扎伤口,这次伤处泡了江水,有些发炎,她清洗得格外仔细。
烛光下,他精壮的肩背线条分明,旧伤新痕交错。
苏知浅指尖沾着药膏,轻轻涂抹,忽然低声道:“下次别这样冒险。”
顾舒白侧过头,看见她微红的眼眶,心尖一软:“担心我?”
“你是皇帝,万金之躯。”
“此刻我只是顾九。”他转身握住她的手腕:“而你,是苏浅。”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可闻。
苏知浅能看见他眼底映着的烛火,还有自己的影子,她忽然想起现代世界里那些出生入死的探险队友,但从没有一个人,让她在对方涉险时如此心慌。
“苏知浅。”顾舒白唤她全名,声音低沉:“在墓室初见时,我便觉得你特别。后来你说你来自另一个世界,我信了。因为你看这江山的眼神,与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没有畏惧,没有贪婪,只有好奇和……怜悯。”
他拇指轻抚她腕间:“我不知道你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但在这里,你救过我,帮过我,与我并肩作战。这就够了。”
苏知浅眼眶发热。
她想说,我留下不只是为了帮你,也不只是为了回家。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终,她只是轻轻靠进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顾舒白,你要好好的。”
他收拢手臂,下颌轻抵她发顶:“嗯,你也一样。”
这一夜,他们隔着屏风各自安睡。
次日,荀光果然带船工打捞起其余十二具沉尸,一一净化。锦云号在清溪镇耽搁一日,第三日清晨才重新起航。
离开前,荀光找到二人。
“我要继续追查骨钉下落。”她说:“但卜瞎子所言不虚,南疆有变。若二位真要去十万大山,可持此物去找白巫族长。”
她递上一枚骨质令牌,刻着繁复的图腾。
顾舒白接过:“姑娘不与我们一起?”
荀光摇头:“我有我的路。不过……若二位在洞庭一带遇到麻烦,可去君山脚下的‘听竹小筑’找我一位故人。他叫沈青竹,是位画师,也是江湖消息最灵通之人。”
说罢,她拱手告别,青衣身影消失在晨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