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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窥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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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一声轻响弄醒了刚躺下的人。
楼渝拾起身,发现安置在角落的小机器人脑袋两侧正闪着红光。
他想起这是小别川的监听总控,看这亮光显然是楼里面有动静。
以前小别川只住他自己,为了防护,院子到屋子很多地方都有微型监控,现在屋子里不止他一个人,开着监听其实不好。
楼渝穿上拖鞋缓缓走过去,为了保证不是其他响动,他点开了音频定位,发现这段音频的收取位置是在蒋达所在的房间里。
按理来说蒋达应该早就睡了。
监听都是以十秒以上才会录取成音频,红点还在闪烁,说明动静还没停。
楼渝心里有预感,犹豫一番,还是点开了音频。
果然,不只是蒋达的声音,还有段野。
楼渝不是道德觉悟很高的人,一想到今天蒋达的所作所为,他认为自己很有理由听一听这家伙要说什么坏话。
于是鸡蛋白被楼渝提溜着小手扔到了床上,楼渝脱鞋上床,在后背垫了个柔软的枕头,随即点开了实时监听。
段野下了三层,回到房间再没睡着,想的东西很多很杂,但大多数都是关于楼渝的,他将自己掌握的有关他和楼渝的事情全都细细想了一遍,仍然毫无头绪。
他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在干什么,思绪总会跑上歧途,但对于失去记忆的人来说,每一条都是死路。
熬到四点,他没忍住,给蒋达发了通信电话,没人接,他又辗转反侧了十分钟,最后终于忍不住敲开了蒋达的房门。
蒋达不像刚睡醒的模样,盯着黑眼圈瞥了段野一眼,对段野的到来倒是毫不意外。
段野向来开门见山,盯着蒋达喝完一口水,便直接开口。
“渝爷是你男朋友吗啊?”
蒋达手一抖,半杯水直接灌进了领口里,与此同时,楼上的楼渝差点一脚踹开鸡蛋白。
看着表情扭曲的蒋达,段野莫名松了一口气。
“大哥,你是受刺激了吗?”
“你们各个守口如瓶,我倒是希望什么刺激我一下,让我想起来。”
看着段野绕开自己,自顾自地坐在床角,蒋达知道这人今晚一定要问出个什么来。他叹了口气,将杯子里的一点水全喝光,冰水在嘴里转了两圈,最后下定决心冲下了嗓子。
“段野,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为什么偏要死磕这段记忆?这是你醒来之后最固执的一次。”
“有些东西可能并不会如你所愿。”
音频出现一段没有起伏的电流声,楼渝将目光从漆黑的机器屏幕上移开,抬头看向窗外。
蒋达说得还是太过保守了。
段野想知道的东西,一定不会如他所愿。
如果只是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他们之间尚且体面,只算是共事三年的战友。
如果想追溯他们之间的回忆,那避不开他当众羞辱段野,主动提出分手然后去东角给人当暖床奴的不堪回忆。
蒋达的模棱两可,其实也是在帮楼渝。
可是段野今晚已经知道了这段回忆的锚点,缺失过去记忆的人其实长时间活在不安中,只要有一点线索,便会拼命将真相扯出来。
“虽然关于以前的记忆我都不记得,但是见到他,我就有些慌神。”
蒋达哦了一声,将自己砸在床上,闷声回应。
“那你可能是因为你是大色迷属性吧。”
“你是说我一见钟情吗?”
蒋达死鱼翻身,看段野都不想用正眼。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狗改不了吃肉包是吧。”
段野没想让话题变得一笔带过,他抿了抿嘴,正经说道:“我看到他的脸,就觉得熟悉,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潜在的记忆告诉我,楼渝这个名字,这张脸,和我的经历没有任何交错点。”
“可是蒋达,每当我得到这个结论,我就有些心悸,一阵比一阵痛。”
“有点像,我的潜意识在反抗这个结果,它在拼命惩罚我忘记了楼渝的一切。”
屋子冷冷清清的,楼渝蜷缩在床上,手一伸将鸡蛋白揽进怀里,脸紧紧贴着冰冷的屏幕,漆黑的电子屏亮出来一个红彤彤的爱心眼。
蒋达没吭声,也没再开玩笑,眼睛睁一下闭一下看着天花板的灯,刺眼的灯光晃眼睛,蒋达脑袋里渐渐出现楼渝的眼睛,还有那双手。
“所以你不是楼渝的男朋友?”
“当然不是。”
“你是孤儿,所以也不是楼渝的亲人,那就是好朋友。”
“我不跟他当好朋友。”蒋达嗤笑一声,又补充道,“我和他顶多算是战友,我还算他的救命恩人。”
“还让我叫他渝爷,王八蛋!当时就该让他叫一声达爷听听。”
楼渝勾着唇,笑骂了一声王八蛋。
对面紧接着又是段野的声音。
“那我呢?我和他,是不是。”
连楼渝都没意识到,自己抑制住了呼吸,屏息凝神地在听回答,他现在是真的想叫一声达爷。
他想狂奔下楼,先把段野打晕,然后用几百万贿赂蒋达,让蒋达说他们就是那种关系。
然后争取今晚就把事办了!
这段假设实在有些爽,楼渝窝在床上忍不住笑出声,可狡黠灵动的眼睛顷刻愣神停滞,反应过来后便是一股股的自嘲和可笑。
“不算是。”
回答来得正合时宜,将楼渝的痴心妄想打得魂飞魄散,楼渝忍不住将鸡蛋白甩到一边,包着被子就要装睡。
可他没关声控,蒋达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你们又不是什么十几二十的小伙子,没什么是走不出来的,说不定楼渝早就看开了。”
他没有走出来。
“你和楼渝以前是在谈朋友,我还收过你俩的喜糖,你特么当年发喜糖和不过日子闹破产一样,护卫队上上下下都送了糖,红盒子里还给我包了伴郎喜钱。”
“我劝告过你,别狂,你说跟了楼渝就不能让他受委屈,和个小媳妇一样。”
“后来,其实也就你出事的前几个月,楼渝不跟你了,当时发生了很多事情,当我反应过来后,楼渝已经提交了退队申请,上面竟然还给批了,你和个贱狗一样给楼渝下跪……”
音频没播下去,楼渝一脚将鸡蛋白踹翻在地,电子屏幕流泪的表情没坚持太久就损坏关机。
楼下的对话并没有停止,其实只有蒋达在说话,段野全程都默不作声。
“就是这样,今天我见到也才知道楼渝在周家,周家这几年的发展,楼渝那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主,况且现在周藩死了,楼渝肯定会做大做强,你和他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回应是许久的沉默,蒋达瞥了段野一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但其实也不能这么说,你现在怎么说也是军督长,消息传出去也就这几天的事情,后面你就是人人赶着巴结的段督长。”
“而且,就凭楼渝砸钱救你命这件事来看,人家早就不欠你什么了,你把面子丢了,人把你命救了,两清。”
莫名其妙地,蒋达开始为楼渝说话,他意识到之后立马卡壳,随后只扯出一句。
“反正他现在只对不起我,把兄弟当狗骗了又骗,王八蛋!”
段野依旧没说话,应该是信息太多稍微要消化一下,蒋达把话说开了心里倒舒服了很多,人也累了,他打算速战速决,撇清自己再也不掺和狗和包子的事情。
赶人走到门口,临了,他还是忍不住告诉段野。
“我总感觉,当年楼渝的事并不简单,他在周家活得没以前自在了。”
“你不能怨他什么,要怨也是我怨,我们都不是孩子了,感情这事不该放在第一位。”
门轻轻地关闭,段野还愣站在门外,直到脚底的光缝熄灭,他才挪动脚步。
“我怎么可能怨他。”
“他肯定有苦衷。”
“我特么当年怎么那么蠢。”
罕见的,他不再羡慕那个段野。
天光乍泄,小别川剩下三个人。
周况最后一个从二楼下来,环视一圈,楚大和楼渝在餐厅吃早餐,但没看见昨天一起回家的两个人。
“哥,你那两个朋友走了吗?”
一边用刀叉切面包的楚大手上动作一顿,抬眉瞟了眼对面的楼渝。
脸色差得吓人,他才不要触霉头。
长条木质餐桌配着六把椅子,周况走过来都没犹豫,拉开了楼渝对面的椅子坐下来,夹走一片面包抹了薄薄一层果酱,动作小心翼翼地推给了对面的楼渝。
楼渝看都没看,手指抵在盘子边缘,声音冷冰冰。
“我饱了,吃完我带你去世贸拿占资。”
周况倒是还想问点什么,但楼渝拉下脸来其实有些害怕,他只能把盘子勾回来。
对于去东角世贸占资额的事他倒是没太多的想法,左右都是楼渝帮着他。
相比于这个,他倒是更在乎楼渝的那两个朋友。
看样子是走了,不知道还来不来,大概率是不来了,从楼渝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楼渝好不容易见到了熟人,现在又只剩下他一个了。
三人默着声吃完早餐,楚大被安排去了东角部会楼等警察,毕竟昨天刚出了事,东角的警察就算废物也要走流程,楚大正好算目击证人。
楼渝带着周况上了车,司机换成络腮胡大叔,是楼渝在周家时就负责他出行的司机,以前是打拳的,会握枪,人也老实。
去世贸的路程有四十来分钟,车还没下山周况就闭上了眼。
楼渝心里装着事,一晚上没怎么睡,六点多好不容易闭上了眼睛,就听到楼下有车响,去窗台一看,果然是他昨晚给蒋达的车。
段野和蒋达一声不吭人就走了,楼渝气得不行,守着联络机等到天亮,发现段野真的没有要给他发个消息的打算,他昏昏沉沉地就没再睡着。
现在他倒是有点睡意,可待会还要蓄着力跟世贸那堆老家伙吵架,睡到一半被叫醒他只会更难受。
路程还剩半小时的时候,楼渝打开了车窗开始吹风醒神。
车其实已经驶进了东角商圈,各种建筑林立在楼渝头顶,有好些太过张扬,标识牌挂得又高又大,楼渝一眼瞧过去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
世贸一开始其实是楼渝的产业,那时候他刚靠爬床成了私生子,周藩对外宣布了他的新身份,虽然里子没变,还是一样的恶心,但是他好歹靠着这层和周藩绑定的关系在东角有了站脚的地。
周藩似乎认为楼渝这一举动是甘愿妥协的表现,大肆宣告之后便允许楼渝出周家,毕竟顶着这么个称号,在东角也逃不出去。
对精明算计的周藩来说,认楼渝做私生子益处远远大于坏。
他唯一的儿子周况是个傻子,他自从知道结果后他一直有杀掉周况的想法,但温祈心先行一步,在死之前给周况留了一大笔遗产,包括周家很多的股份,遗产公证过,上面还有一条,如果周况非自然死亡,遗产将直接捐给各角红星福利院。
温祈心生前就是东角有名的慈善企业家,消息一经公布便得到了各地的关注,算是从道德层面限制着周藩的行动。
可是他清楚,周况就是一个不堪重用的傻子,相比于将他的财产交给这个废物,让这个废物去和周家的一堆米虫去斗,他倒是更希望用一个坏名声绑住楼渝这个人。
楼渝的实力他从没怀疑过,初见楼渝时还是在护卫队选拔营,当时的楼渝差点都进不去护卫队,没想到时隔三年,楼渝就从底层卫兵混到了高层,还差点成了卫队的新队长。
但是幸好,他先一步出手,才能将楼渝卖回周家。
楼渝没用多长时间便打进了东角商圈,虽然名声臭,但是该给的面子都会给,后面果然不出周藩所料,楼渝在第一年成立了有点名气东角世贸。
车程还有十五分钟,楼渝已经能看到挂着世贸标识牌,很高的一栋青蓝色建筑。
他几乎顶着恶臭的身份在每个圈子招摇行走,心眼多的楼渝遇到的不计其数,一边签合同一边摸他,嘴还不停,叫楼渝跟着他走,待遇一样好。脾气大的也成双成对出现,有恨他不要脸的,恨他破坏别人家庭,恨他傍上周家,诸如此类,在这种饭局上,只要周藩不在场,他就是个屁,谁来都能招呼一下他。
羞辱是签合同的必经过程,楼渝就这样忙东忙西自轻自贱干了一年,才让世贸有点起色。
他知道他摆脱不了周藩,但只要手上有点自己的产业,他往后会有点盼头。
可他归根结底就是披着那层皮才换来的世贸,周藩说,该收点利息。
于是世贸被周家一拥而上,周藩大发慈悲地将占资股份的七零八落,楼渝最后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占比。
实在是可笑。
他用了一年时间,给自己又建了一座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