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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婆媳谈话 ...

  •   夜色已深,云顶轩楼下,那场充斥着虚伪与算计的饭局终于散场。

      宋世宇站在车旁,身形挺拔,晚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神情在霓虹光影下看不真切,只余一片惯常的平静。

      他拉开车门,目光自然地投向金允妍,示意她上车。

      “世宇,”沈音轻轻按住了金允妍的手腕,声音温润委婉,“你先回去。我和允妍还有些体己话要说,让司机送我们就好。”

      宋世宇动作微顿,深邃的目光在母亲和金允妍之间流转一瞬,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好。地址发给我司机。”他看向金允妍,语气是惯有的平淡,“结束后告诉我。”

      金允妍微微颔首。

      黑色的宾利缓缓驶离,汇入车流,消失在璀璨的灯河之中。

      沈音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刚才在包厢里沾染的浊气全部倾吐。她挽住金允妍的手臂,力道温和却不容拒绝:“走吧,陪沈姨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那地方的东西,看着精致,吃起来却堵心。”

      她没有叫司机,而是带着金允妍,沿着灯火阑珊的临江大道缓缓步行。晚风带着江水的微潮气息,吹散了饭局上残留的压抑。沈音没有选择那些富丽堂皇的场所,而是拐进了一条僻静的梧桐小径,走进了一家隐匿在绿植深处、招牌古朴的茶舍。

      茶舍里静谧异常,只有若有若无的古琴声流淌。穿着棉麻布衣的茶艺师悄无声息地将她们引入一个临窗的雅间,窗外是一方精心打理过的枯山水庭院,月光洒在白色的砂石上,泛着清冷的光晕。

      沈音熟稔地点了一壶陈年普洱,茶艺师温壶、洗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随后便悄然退下,轻轻拉上了雅间的移门。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茶香袅袅,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沈音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紫砂壶口氤氲出的白汽,目光有些悠远,仿佛透过这缭绕的雾气,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时光。她端起那杯色泽醇厚的茶汤,却没有喝,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这里,”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回忆特有的柔软和怅惘,“还是当年,我和你妈妈棠悦,最喜欢来的地方。”

      金允妍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抬眸看向沈音。

      “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沈音嘴角牵起一抹温柔的弧度,眼尾细细的纹路里盛满了旧日的光影,“没那么多烦心事,最大的烦恼,可能就是看上的裙子只剩最后一件,或者考试没拿到第一名。我们总爱挤在这个靠窗的位置,一壶茶,几碟点心,就能消磨一整个下午。她最爱吃这里的桂花糕,总是抢我的那份……”

      她的声音轻柔,像在哼唱一首古老的摇篮曲,将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属于她和棠悦的少女时代,一点点铺陈在金允妍面前。那些鲜活的、带着阳光和桂花香气的细节,与金允妍记忆中母亲日渐苍白病弱的影像渐渐重叠,让她鼻腔不由自主地泛起酸意。

      “你妈妈那个人啊,看着温婉,骨子里却比谁都倔强,有主见。”沈音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无尽的怀念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惜,“她要是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又心疼,又骄傲。”她的目光落在金允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怜爱,“你长得越来越像她了,尤其是这双眼睛,还有这不服输的劲儿。”

      话题不知不觉,从棠悦身上,慢慢转到了金允妍和宋世宇。

      “说起来也是好笑,”沈音轻轻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眼底带着戏谑的光,“你和世宇,从小就不对付。记得有一次,在我家花园里,为了抢一个什么限量版的机器人模型,你把他推进了玫瑰花丛,他被扎得哇哇乱叫,你还在旁边冷着脸说‘活该’。”她忍不住笑出声,“那时候你才多大?六岁?七岁?那股子狠劲儿,倒是把我们都镇住了。”

      金允妍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些久远的、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碎片,随着沈音的话语,一点点拼凑起来。是啊,她和宋世宇,好像从有记忆开始,就是针尖对麦芒。他冷静克制,她就偏要挑衅;他事事优秀,她就非要争个高下。他们是彼此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对方成长路上最顽固的那根“钉子”。

      “后来你们长大了,见面就吵,在各种场合明争暗斗,我都习惯了。”沈音抿了一口茶,语气带着感慨,“说真的,沈姨曾经一度以为,你们俩这辈子,怕是都要这么杠下去了。我甚至都想过,你将来会找个什么样的男孩子,肯定不能是世宇这种闷葫芦,得是个能让你笑、让你放松的……”

      她的话语微微一顿,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痛心疾首,声音也沉了下来:“可我万万没想到,金子涵他……他居然昏聩到了这种地步!为了利益,竟然想把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嫁给赵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

      提到赵家,沈音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愤怒,握着茶杯的手指都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当我听到风声的时候,我这心里……”她摇了摇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焦灼和心痛,“我恨不得立刻去找金子涵算账!我的棠悦,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胸口微微起伏。片刻后,她才强行平复下来,目光重新变得柔和,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看向金允妍:“还好……还好你和世宇……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怎么决定在一起的。但沈姨真的很高兴,真的很庆幸。至少,你没有被推进赵家那个火坑,至少,你是来到了宋家,来到了我身边。”

      雅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古琴的余韵在空气中微微震颤。

      沈音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温柔而专注地凝视着金允妍,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最柔软的角落。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金允妍放在桌面上微微蜷起的手背,声音放得极轻,极缓,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容退缩的认真:“允妍,你告诉沈姨,抛开金家,抛开赵家,抛开所有外界的原因……”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问:“你是真心喜欢世宇,才愿意嫁给他的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金允妍的心底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她猝然抬眸,对上沈音那双充满了关切、担忧、以及某种了然的目光。那目光太透彻,仿佛早已看穿了她和宋世宇之间那建立在“各取所需”基础上的、脆弱的联盟。

      真心喜欢?

      金允妍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画面。是民政局拍照时,他那公事公办的冷静侧脸;是公寓里,他沉默地剥虾,将虾肉放进她碗里的自然;是阳台上,他背对着她打电话时,那宽阔而带着疏离感的背影;更是今晚,他面对金子涵的急切,那句平静无波的“看我家夫人的意思”……

      死对头就是死对头。即使披上了婚姻的外衣,那种刻在骨子里的竞争意识和多年对峙形成的隔阂,又岂是那么容易消弭的?他们之间,更多的是默契的利用,是冷静的权衡,是盟友,是合伙人,却唯独……缺少了心动该有的灼热和慌乱。

      她看着沈音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期盼,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不能让沈姨失望,不能让这位视她如己出的长辈,在刚刚庆幸她脱离虎口之后,又立刻陷入新的担忧之中。

      金允妍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借助那细微的刺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努力牵起嘴角,想扯出一个轻松自然的笑容,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厉害。她垂下眼睫,避开沈音过于锐利的视线,声音刻意放得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她以为恰到好处的羞涩:“嗯。是喜欢的。”她顿了顿,像是在加强说服力,又补充道,“是我自愿嫁给世宇的。”

      话音落下,雅间里一片死寂。

      窗外的虫鸣不知何时停了,连古琴声也仿佛消失了。只有茶水微沸的轻响,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金允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她不敢抬头,只能盯着桌面上木质的纹路,仿佛那里面藏着她的答案。

      沈音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覆盖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温暖而干燥,力道没有丝毫变化。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沈音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里,没有质疑,没有失望,反而充满了无尽的心疼和了然。

      她没有戳破金允妍那并不高明的谎言,也没有追问任何细节。

      她只是反手,将金允妍微凉的手紧紧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那力道坚定而温暖,带着一种铿锵的劲儿。

      “允妍,”沈音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却比平时更多了几分郑重和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雅间里,“你记住沈姨今天说的话。”

      金允妍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撞进了沈音那双深邃而充满疼惜的眼眸中。

      “无论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嫁给世宇,无论你们将来如何,”沈音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极其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刻印一般,深深烙在金允妍的心上,“你永远都是棠悦的女儿,也永远都是沈姨的女儿。”

      她的目光坚定,带着一种母兽护崽般的强悍和温柔:“在这个世界上,你不需要对任何人委曲求全,包括世宇,更包括金家那些人。你做任何决定,沈姨都支持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宋家,”她微微停顿,语气带着绝对的权威和承诺,“永远是你最强硬的后盾。只要沈姨在一天,就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你,绝不会让你受一丝一毫你妈妈当年受过的委屈!”

      这番话,像一把重锤,猛地敲碎了金允妍苦苦维持的所有伪装和坚强。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在战斗,面对父亲的算计,继母的虚伪,公司的压力,以及那段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婚姻……她习惯了用冷漠和毒舌作为盔甲,习惯了将所有情绪深深埋藏,告诉自己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可沈音的话,像一道温暖而强大的光,精准地照进了她内心最柔软、最无助的角落。那毫无保留的维护和爱意,是她从未在亲生父亲那里得到过的。

      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在这一刻彻底决堤。它们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一滴一滴,滚烫地砸在沈音握着她的手上,也砸在身前的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先是无声地流泪,肩膀微微颤抖,然后,压抑的呜咽声终于从喉间溢出。

      沈音没有再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张开双臂,将那具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身体,轻轻地拥入了自己怀中。

      金允妍再也忍不住,将脸深深埋进沈音散发着淡淡馨香、温暖柔软的肩窝,像一只终于找到港湾的、疲惫不堪的小船,放任自己在这个如同母亲般的怀抱里,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窗外,月光依旧清冷地洒在枯山水上,万籁俱寂。雅室内,茶香未散,只有女子压抑已久的哭泣声,和另一位母亲无声的、充满爱意的抚慰。

      这一刻,无关算计,无关利益,只有跨越了血缘的、最真挚的疼惜与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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