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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十三章:盛京雪·未启的匣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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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的雪,比关外的刀子更冷,也更无声。
多铎,如今的豫郡王,踩着王府门前的汉白玉台阶,靴底沾着关外的泥,心里却像揣了个空匣子,沉甸甸的,却不知该装些什么。
庆功宴的喧嚣还在耳畔,皇太极的嘉奖、兄弟的恭维,都像隔着一层雾。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那里本该有一把梅子,带着江南的甜香。
“十五爷,风大,进府吧。”管家躬身提醒。
他抬眼,望向内院的方向。他知道,她就在里面。
这个认知,像雪夜里的一点微光,既让他心安,又让他感到一种无能为力的窒息。他回来了,带着“豫郡王”的荣耀,也带着对那个角落里的人儿更深的牵挂——一种在皇权与家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的牵挂。
夜深,摄政王府 书房。
烛火噼啪一声,炸开一朵灯花。
阿济格率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像炸雷:“十五,皇太极这道旨意,来得蹊跷。他这是在捧杀我们!”
多尔衮坐在主位,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沉静如古井:“大哥,急什么?他越捧,我们越要稳。”
多铎没说话。他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眼神却有些失焦。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冰凉的青瓷碎片——这还是她当年在行者库时,笨拙地绣在帕子上的花样,被他小心裁下,一直带在身边。
“十五,你说呢?”多尔衮的目光转向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探寻。
“十四哥说得对。”多铎回过神,声音有些沙哑。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那烛火,仿佛怕被火光灼伤,或是怕自己眼中的念想被兄弟看穿。他只低低地补了一句:“我们得稳住。”
多尔衮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阿济格则灌了口酒,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书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和三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沉默。
书房是多铎的禁地,也是她的。
作为他的奴仆,沈云舒每天都能进来,只有这里才能让她心安,她慢慢的整理书卷,细心的添上新炭。
那天,她整理书案时,发现了一封未写完的信。
墨迹未干,字里行间似乎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
“云舒,皇太极又要为我指婚蒙古……”
那三个字,像滚烫的烙铁,瞬间烫伤了她的眼睛。她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却像浸在冰水里,一片冰凉。
但下一秒,她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与我何干?”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一遍,又一遍,像念咒。
她不是那些会为主子一句好话就昏了头的傻丫头。从“行者库”到王府,她见过太多起落,深知在权力的漩涡里,感情是最不靠谱的东西。
她怕的不是心动,是心碎。
她不敢再看,慌忙将信纸塞回匣子,像避开什么脏东西一样。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管家。
“云舒,磨墨。”
她应了一声,低眉顺眼地站在砚台旁。多铎走进来,目光扫过她,又迅速移开。
“十五爷。”她屈膝行礼,垂下的眼帘掩盖了所有情绪,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深水,听不出一丝波澜。
他没应,只对管家说:“备宴。”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竟生出几分嘲弄:“郡王的深情,能值几两银子?”
她不是不心动,只是不敢动。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一个奴婢,经不起任何风浪。她的命,不在自己手里,更不在某个王爷的温柔乡里,她觉得自己有些傻。
夜深了,书房只剩多铎一人。
万籁俱寂,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他打开那个上了锁的紫檀木匣,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块干硬的梅子糕。
是他出征前,她塞给他的。他一直留着,舍不得吃。
他拿起那块早已干硬的梅子糕,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然后,才像下定了决心般,轻轻咬了一口。
那干硬的糕点在他口中,仿佛比关外的沙砾更难以下咽,却又带着一丝他渴求了许久的甜。
窗外,一个身影闪过。
是沈云舒。她本不该在这里,是好奇心,还是那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牵挂,驱使她来了?
她躲在暗处,看着他孤寂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她看到他拿起那块早已干硬的梅子糕,轻轻咬了一口。
那一刻,她的心防似乎被撬开了一道缝。
一丝暖意,像春日的溪流,悄悄漫过堤坝。
但很快,理智又占了上风。
“他留着它,是念旧,是习惯,还是……一种无言的保护?”她分析着,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保护我,也保护他。”
她没有等他回头,转身悄悄离开了。
她不能沉溺。
她要的是自由,是能自己做主的人生,而不是一个王爷的片刻怜惜。
她知道,只要他一天是郡王,她一天是奴婢,他们之间就永远隔着一道鸿沟。
雪越下越大,盖住了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多铎关上窗,将寒冷挡在外面。
他看着桌上的紫檀木匣,轻轻说:“等我。”
这一次,不是对她说,是对自己的承诺。
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带着她,离开这座金丝笼,去江南,吃新鲜的梅子。
盛京的雪,终会融化。
只是,那融化后的春水,是汇入江河,还是润泽一方小小的庭院,谁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