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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烬余温 ...


  •   沈云舒的新世界,是柴房里的一方土炕。

      身上的杖伤在阿古扔下的金疮药作用下,正麻木地结痂。她能清晰地听到院外扫雪的沙沙声,能闻到风中飘来的、属于多铎院落的特有气味——劣质的烟草味混着战马的皮革气息。这里没有绣楼的精致,却有整个王府最昂贵的东西:安全。

      这是一种被囚禁的安全。她像一件被多铎随手丢在角落的战利品,无人敢动,也无人真正在意。

      夜巡

      第一个五更天,多铎来了。

      不是醉醺醺的闯入,而是像巡视领地的猛兽,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沈云舒是被一道锐利的目光刺醒的。她睁开眼,看见多铎逆光站在柴房门口,手里还拿着一把未出鞘的弯刀。

      “醒了?”他问,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回贝勒爷,醒了。”沈云舒挣扎着想行礼,牵动伤口,闷哼一声。

      多铎皱了皱眉,似乎嫌她这点声音吵闹。他踱步进来,用刀鞘拨了拨柴堆,火星四溅。“阿古没给你吃食?怎么瘦得跟只猴似的。”

      “回贝勒爷,阿古哥每日都送。”沈云舒垂着眼,不敢看他。

      “抬起头来。”

      她依言抬头。月光下,多铎的脸庞棱角分明,那双总是含着嘲弄的眼睛,此刻却像深潭,看不出情绪。他似乎在她脸上寻找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这是他第二次问。

      “沈云舒。”

      “沈云舒……”他念着,像是在品味这个名字,“我救你,不是因为你可怜。”

      “奴婢明白。贝勒爷是为了一口气。”

      多铎笑了,这次是真心觉得有趣。“有点意思。行了,睡吧。”他转身就走,像来时一样突兀。

      沈云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却掀起波澜。他不是来羞辱她的,更像是来确认一件东西是否还在。这种“确认”,就是她活下去的资本。

      研墨

      白天,沈云舒被“提拔”了。

      她的“差事”是伺候多铎书房的笔墨。没有名分,没有月钱,只是在阿古端来的托盘里,多了研好的墨和温好的茶。

      多铎写字时,从不许人近身三步之内。但沈云舒是个例外。她像影子一样立在角落,看着他龙飞凤舞地写着她看不懂的满文。他的字,和他的为人一样,张狂、不羁,带着一股要冲破纸面的劲头。

      有一次,他写到兴起,笔锋一转,墨汁溅在雪白的手背上。沈云舒几乎是本能地,上前一步,用袖口替他轻轻拭去。

      空气瞬间凝固。

      多铎的动作停住了,他缓缓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他刚要发怒,却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惶恐和……怜惜?

      他把到了嘴边的呵斥咽了回去,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然后继续写字,只是笔锋,似乎比刚才更凌厉了。

      沈云舒退回角落,心跳如鼓。她知道,自己越界了。但她也明白,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有时候“越界”,比“守规矩”更安全。

      阴影

      福晋的手段,是无声的凌迟。

      沈云舒的饭菜里,油水越来越少。浆洗房送来的衣物,总是带着一股馊味。苏玛经过她时,会故意用肩膀撞她,然后抛下一句:“狐媚子,以为攀上高枝了?”

      沈云舒一概沉默。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观察多铎。

      她发现,他虽然荒唐,却极重情义。他会偷偷把自己的烤羊腿,让阿古送去给守城门的老卒。她发现,他看似无所畏惧,但每当议事时听到多尔衮的名字,眼神会瞬间变得锐利而专注,仿佛那是他们之间才懂的暗号。她还发现,他会在夜深人静时,对着一幅女子的画像发呆。

      那幅画像,被他藏在书桌最底层的暗格里。沈云舒只瞥见过一眼,画中女子穿着样式古朴的满族服饰,眉眼温婉低垂,气质娴静得仿佛能抚平世间所有喧嚣。最让沈云舒心惊的是,那女子的眉宇间,竟与多铎有几分神似。那不是爱侣的画像,倒像是一位……饱经风霜却依然温柔的母亲。每当此时,多铎的眼神里便没有了平日的张狂,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楚、愧疚,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追忆。有一次,沈云舒甚至听到他对着画像,用低沉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这幅画,成了沈云舒窥探他内心世界的第一个秘密,也让她心中那份对他的畏惧,悄然间掺杂了一丝莫名的敬畏与悲悯。

      有一次,沈云舒去厨房端醒酒汤,迎面遇上了提着灯笼的安嬷嬷。大嬷嬷看到她,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沈姑娘,这么晚了,还伺候着?”安嬷嬷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嗯,王爷还在书房。”沈云舒恭敬地回答。

      安嬷嬷的目光扫过她端着的醒酒汤,又落在她的脸上,停顿了片刻。“他……又去看那幅画了?”安嬷嬷的声音压低了,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沈云舒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反问:“嬷嬷也知道?”

      安嬷嬷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飘向远处:“那画中人……是我看着长大的。眉眼温婉,性子却刚烈。她这一生……太苦了。”

      沈云舒屏住了呼吸。

      安嬷嬷收回目光,再次落在沈云舒脸上,那眼神里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最终只化为一句低语:“你……和她,真像。”

      风起

      转机来自一个汉军旗的幕僚,张幕僚。

      他来给多铎送军报,无意中看见沈云舒在院里晾晒书卷。他惊讶于一个王府婢女竟能识文断字,便与她探讨起一首边塞诗。

      两人谈得投入,都没注意到多铎何时站在了回廊下。

      “好一个‘大漠孤烟直’,”多铎的声音懒洋洋的,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看来我这王府,倒是藏龙卧虎。”

      张幕僚吓得立刻告退。

      沈云舒的心沉到谷底。她知道,自己又“惹祸”了。

      多铎踱到她面前,捏起她刚晒好的一本书:“你也懂诗?”

      “奴婢……粗通。”

      “背一首给我听听。”

      沈云舒的心狂跳。她知道,这是审判。她略一思索,背起了那首她父亲生前最爱念的《出塞》。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她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多铎捏着书的手紧了紧,他盯着她,良久,才吐出两个字:“尚可。”

      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下,从怀里摸出一枚被体温焐热、边缘已被摩挲得异常光滑的旧玉坠——沈云舒一眼就认出,那正是画像中女子耳坠上的样式。他没有看她,只是粗鲁地将它塞进她手里,语气生硬:“拿着!别弄丢了!”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沈云舒摊开手掌,看着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旧玉坠,心中巨震。这枚玉坠,承载着一个王朝的秘辛,一个儿子对母亲的无尽追思,此刻,却像一团火,烙在了她这个卑微罪婢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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