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夹雪》下冬雨

6、雨夹雪

　　走廊被阳光分割成明暗交错的方格，他们的影子在光斑间时而重叠时而分离。方中笠比她高出一个头，步伐却和她一致。

　　“为什么转学过来？”他百无聊赖地问，语气里带着股懒劲。

　　林落雨看着前方，脚步未停，“父母工作原因。”

　　“行吧。”方中笠唇角微扬，“我还以为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呢。”

　　傅明楼位于学校大门附近，与他们的教学楼之间隔着高二的教学楼。不过有一条连廊可以直接穿过去，省去了上下楼梯的麻烦。

　　走到楼梯口，方中笠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侧头问她：“下楼，还是走连廊？”

　　林落雨稍作迟疑，目光投向连接两栋楼的空中连廊。廊道两侧靠墙摆放着几个积满灰尘的书架和座椅，显得安静而寂寥。

　　“走连廊吧。”她说着，转身朝连廊方向走去。

　　这个选择似乎让方中笠很满意，他快步跟上她的脚步。

　　连廊的木质地板让他们的脚步声变得格外清晰，嗒，嗒，嗒，像是在空旷中敲击出独特的韵律。

　　“你知道傅明楼是做什么用的吗？”方中笠双手插在裤兜里，姿态闲散，像是随口一提。

　　林落雨轻轻摇头。她才刚来这所学校第一天，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美术教室就在傅明楼顶楼。”方中笠抬手指着前方，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基地，“那儿的视野特别好，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整个学校。”

　　是逃课或者翘掉自习才得来的经验吧。

　　林落雨在心里默默想着，没有说出口。

　　偶尔有学生经过连廊，见到方中笠，都会下意识往旁边挪开一点。几个看起来像是认识他的男生，原本想打招呼，但看到他身旁的女孩时，都只是默契地点头致意。

　　“他们好像......都很怕你。”林落雨轻声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方中笠无所谓地耸肩，满不在意，“怕就怕呗，我又不会吃了他们。管那个干嘛。”

　　走到连廊中间最开阔的位置，方中笠突然停住脚步。旁边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像一个天然的画框，将整个操场尽收眼底。

　　夕阳将跑道染成温暖的橘金色，三三两两的学生正在跑道上散步或慢跑，影子被拉得很长。

　　“看那边。”方中笠指向操场角落里一棵枝叶繁茂的银杏树，此时树叶边缘已微微泛黄，“和咱们教室后面那棵很像吧？你上课偷偷在本子上画的，是不是就是这棵？”

　　林落雨顺着他指的方向点头望去。从这个独特的角度看去，那棵银杏树冠如一把洒满金光的巨伞，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画得挺像的。”方中笠倚在窗边，侧头看着她，“比我强多了，我连圆都画不圆。”

　　“你学过画画？”林落雨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他。

　　“小时候被我爸逼着学过几年，说是要培养什么狗屁艺术情操。”方中笠撇撇嘴，露出一丝无奈又自嘲的表情，“教我的老师倒是都挺有水平，就是我自己实在不是那块料。他们后来估计是没辙了，都安慰我，说我画得......‘离神很近了’。”

　　林落雨忍不住笑了，这是她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脸颊上也浮现出浅浅的梨涡。

　　方中笠注视着她的笑颜，眼神柔和了几分，低声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这时，连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几个穿着高二校服的学生说笑着走近。看见方中笠，他们的步伐明显慢了些。

　　“笠哥。”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生出声打招呼，目光好奇地掠过林落雨。

　　方中笠只是简单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并没有多做介绍的意思。

　　走出连廊，傅明楼近在眼前。这栋楼比教学楼陈旧些，墙上的爬山虎已经发黄。楼前梧桐树下落叶铺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

　　大厅空无一人，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荡。

　　林落雨环视四周，很快看到在靠墙摆放的一排用于存放物品的柜子。其中一个格子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印有学校logo的牛皮纸袋。

　　方中笠也注意到了。他快步上前，长臂一伸，轻松地将纸袋拿了出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也没个人在这儿等你，就这么随便一放？”他不满道，像是在为她抱不平，“这群人人是干什么吃的？”

　　“没事。”林落雨伸出手，语气平静无波，“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方中笠瞥她一眼，突然恶作剧般抬高胳膊，将纸袋举到她够不到的高度，在空中晃了晃，“自己来拿啊，够得着就给你。”

　　林落雨：“......”

　　真幼稚。

　　“你几岁了？”她无奈道，仰头看着他。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勾勒出他带着坏笑的侧脸。

　　“反正比你大。”方中笠得意地继续晃着袋子，“要不要？不要我可扔了啊。”

　　林落雨盯着他看了几秒，撇撇嘴，无所谓道：“那你扔了吧。”

　　......等等？

　　这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举着袋子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点得意的笑容也渐渐凝固。袋子在他指尖晃了晃，差点滑落。

　　林落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真不要？”方中笠试图挽回颜面。

　　“反正也不重要，丢了就算了。”林落雨作势就要转身往外走，轻描淡写，“明天跟班主任说一声，就说没找到，再领一套就行了。”

　　“哎呦，你这小姑娘，”方中笠这下彻底没辙了，长腿一迈赶紧拦在她面前，弯腰，软了语气，“好了好了，怕了你了，给你。”

　　林落雨这才接过袋子，“谢谢。我回家了。”

　　“住哪儿？我送你。”

　　“不用。”林落雨摇头，“有人接。”

　　方中笠理所当然道：“有人接也得送到校门口吧？”

　　林落雨看了他一眼，没再反对，两人并肩而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

　　放学已久，校园里显得格外空旷，只剩几位捧着试卷、面色凝重的老师。

　　她忽然想起数学老师今天对方中笠说的话。

　　“你月考真交了白卷？”林落雨转头问他。

　　“对啊。”方中笠理直气壮，“又不会，我写什么？”

　　也是。像他这样的富家子弟，学习从来就不是唯一的出路，甚至可能不是主要出路。国内考不上好大学，大不了就送出国镀金，回来照样继承家业。

　　“怎么？”方中笠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试探道：“你这是要发善心，打算给我补习？”

　　林落雨好笑道：“我成绩和你半斤八两。”

　　“那太可惜了。”方中笠嘴上说着可惜，动作却一点不慢，他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划了几下，然后递到她面前。

　　屏幕赫然停在微信添加好友的页面，“那我吃点亏，给你补习吧？怎么样，小姑娘，赏脸加个好友呗？”

　　“......”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校门口。林落雨还没来得及反驳或回应，口袋里的手机就适时地震动了两下。她拿出来一看，是林落雪的消息。

　　X：【今天我来接你。乖乖在校门口等着。】

　　X：【别想着偷偷溜走或者磨蹭，我就在校门口盯着你。】

　　看到消息的瞬间，林落雨心头瞬间涌起一阵恶心的烦躁。她没回复消息，直接收起手机，对方中笠找了个借口，“明天再加吧，我家长已经在门口了，怕被看见。”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方中笠信了，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目光随意瞥向校门口停着的车辆，恰好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标。他吹了声轻佻的口哨，语气夸张，“哇哦。”

　　林落雨无心理会他的反应，一想到要面对林落雪，她的步子就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像灌了铅一样，实在不想那么快走到他面前。

　　“走这么慢干嘛？学蜗牛爬呢？”方中笠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瞥见她刻意放慢的步调，觉得有些好笑，伸手不轻不重地推了她背一把，“你家长不是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吗？去晚了你也不怕挨说？”

　　“......”

　　不情不愿地挪到校门口，果然看见了那辆熟悉的车。林落雪正倚在车前，指间夹着一点猩红，吞云吐雾。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整个人看起来清俊又带着一股说不清的轻熟，颇有几分“西装暴徒”的味道。

　　“哇哦。”方中笠看着林落雪，发自内心地夸奖了一句，转头对林落雨说：“这是你哥吧？还挺帅的。”

　　“......”

　　见到两人走近，林落雪咬着烟，直起腰。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停在两人身前。

　　他淡淡扫了林落雨一眼，然后带着明显的审视，在方中笠身上停留了一秒，开口，声音带着吸烟后的微哑：“同学，你是我妹......新交的朋友？”

　　方中笠完全不清楚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只是单纯地点了点头，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是啊，哥。我叫方中笠，跟落雨同班。”

　　“方同学，”林落雪没什么情绪的喊了一声，调侃道：“我妹这脾气，不太好吧？倔得像头驴，又不会说好听话。跟她待一起，挺受罪的吧？难为你了。”

　　“怎么会呢。”方中笠吊儿郎当地笑着，浑不在意，甚至还挺维护林落雨，“我觉得落雨挺有趣的。”

　　林落雨忍无可忍，只觉得额角青筋都在跳。她直接上手，一把拽住林落雪的胳膊，用力就往车那边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咬牙切齿道：“林落雪，你不说话，没有人会把你当哑巴！给我闭嘴！”

　　他却像是完全没听到她的警告，或者根本不在意。跟着她的力道走，还朝站在原地的方中笠挥了挥手，“再见啊，方同学。谢谢你照顾我妹。”

　　方中笠也铿锵有力地回复，带着点江湖气，“再见啊，哥！路上慢点！”

　　“......”

　　把他连拖带拽地弄到车边，林落雨便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立马松开了他的胳膊。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拉开后车门，用力坐了进去，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林落雪慢条斯理地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摁灭在路边垃圾桶，然后才绕到主驾驶位，拉开车门坐了进来。他系好安全带，调整了下后视镜的角度——刚好能将车后排那个身影完整地框在镜子里。

　　林落雨不经意一抬头，视线恰好和他在后视镜里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镜子里带着一种让她极其不舒服的玩味。

　　他透过镜子，对着她微微勾唇一笑。随即收回了目光，熟练地发动了车子。

　　车子平稳地驶离校门，汇入傍晚的车流。

　　开到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林落雪突然头也没回地喊了一声：“把安全带扣上。”

　　林落雨正在看窗外发呆，闻言愣了一下，完全不能理解，“我又没坐副驾驶，后排也要系？”

　　“前面路口有摄像头，专门拍后排不系安全带的。”

　　“拍就拍呗，”林落雨故意跟他唱反调，“扣的又不是我的分，罚款也不是我交。”

　　林落雪不吃她这套，闻言，只是淡淡地重复，“你不系是吧？行。”

　　话音刚落，前方的绿灯亮起。他却没有直行，而是猛地一打方向盘，拐进了旁边一条允许临时停车的辅路，然后靠边停了下来。

　　车子骤然停住，林落雨因惯性往前倾了一下，被吓得不轻，心脏怦怦直跳，脱口而出：“你干嘛？！疯了吗！”

　　“你不是不系吗？”林落雪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作势就要推开车门，“我亲自下车，到后面去给你系。”

　　林落雨看着他真要下车的动作，一股子无名火直冲头顶。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跟疯子硬碰硬吃亏的是自己。

　　她咬牙切齿，“我系！我系！行了吧？！你好好开车！”

　　她气冲冲地扯过安全带，“咔哒”一声，用力扣上。

　　...

　　到家时，温如发正在客厅的茶几前插花。见两人一同回来，她有些意外地放下剪刀，“你们......今天怎么一起回来了？”

　　林落雨正在气头上，闻言，没什么表情地瞥了眼花瓶，里面插着几支价格不菲的进口花卉。

　　有钱人的消遣方式，还真是别致又烧钱。

　　“我去接的她。”林落雪将车钥匙随手扔进玄关的托盘里。

　　温如发的视线在两人间流转，最终落在林落雨身上，堆起笑容，“学校怎么样？还习惯吗？新班级......同学们都好相处吧？”

　　“挺好的。”林落雨换上拖鞋，语气敷衍，“同学们都很友好。”

　　晚饭时，林业问起学校情况。林落雨简单说了课程安排和几位任课老师，没说与方中笠相关的部分。

　　但当她低头喝汤时，能感受到林落雪偶尔投来的目光。

　　饭后，林落雨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听不到楼下的声音，她才真正放松下来。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几条未读消息。除了单主询问进度之外，还有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方中笠，存一下。】

　　她盯着短信看了几秒，没有回复。窗外传来引擎声，是林落雪回医院值班。她走到窗边，目送他的车驶出别墅大门。

　　赶紧走吧，烦死了一天天的。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微信好友申请。头像是一个漫画角色，很帅，昵称是“花海”。

　　花海？周杰伦的歌？

　　她点击通过，顺手给他添加了备注。

　　几分钟后，轻微的敲门声响起，林落雨皱着眉去开门。门外是去而复返的林落雪。

　　他手里拿着她的数学课本，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讽：“课本落车上了。下次要想引起我的注意，”他顿了顿，“就不要用这么幼稚低级的手段。很无聊。”

　　林落雨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有病吧？！”

　　“我是医生。”林落雪面不改色，往前凑了点，意有所指地看着她的眼睛，“你要是有病，我可以亲自给你治。”

　　“你赶紧给我滚！！”林落雨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把从他手里夺过课本，然后用力甩上了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门框似乎都在颤抖。

　　房门合上，隔绝了他那张令人火大的脸。林落雨气得把书狠狠扔到书桌上。她拿起手机，把自己摔进床里，感觉肺都要气炸了。

　　要是以后每天都和他这样接触、被他这样阴阳怪气地针对。她觉得自己不出一星期，绝对会被他活活气死，或者忍不住跟他同归于尽。

　　有什么办法呢？有什么办法能对付他，让自己不吃亏，至少......不那么被动？

　　林落雨烦躁地翻了个身，将脸深深埋在枕头里，憋的快窒息了才抬起头。

　　就在这时，握在手中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幽光映亮了她余怒未消的脸。

　　方中笠：【作业写了没？借我抄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