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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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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成是了。”袁小妹也不敢打包票,毕竟只听几个女侍闲聊嘛。
“都没有品阶?这么说,倒不单是我们受了冷遇。”苏婉娘心里稍稍松快些许,可没片刻,描画秀气的长眉又重新拧起。“可别到最后连面君的机会都没有!那咱们此番入宫还谈什么和亲?”
难不成真要做个白头宫娥,在这偏殿西厢耗一辈子!
“谁知道呢。”满打满算昭武称帝已有四载,后宫却形同虚设。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要知道后宫女子的位份高低从来都与前朝盘根错节。
“一个都不封赏,莫不是和皇后母族达成了什么默契吧?譬如皇后未诞下皇长子便不纳妃。”李月娥闲闲把玩着珠花,她出身吏部官员之家,说话颇有见地。“皇后母族究竟是谁家?怎么半点风声都没听闻。”
“我哪知道。”袁小妹吐了吐舌头,一脸茫然。
“你啊,听闲话也只听个半篇。如今知道一半不知道一半的,倒闹得人心痒痒。”李月娥没好气的在小妮子额头上轻戳一记。
沈青雪合上书卷。“能知道点总比什么都不清楚强。只是如此怠慢各国送来的女子,他就不怕落人口实,惹来非议?”
“他怕惹非议还能有这昭武汉国?”李月娥语气带着几分讥诮。
姑娘们集体默了默。
昭武帝的皇位,本就来得不正。
据传他年少时曾在辽国为官,不知怎的搭上了萧女主的路子,短短几年便官拜国师。传言向来不堪入耳,连她们这些深居闺阁的女子也有所耳闻。
后来,这位昭武帝又助萧女主在辽景宗的葬礼上夺得君位,稳固了她在辽国的统治。
没几年光景,他竟又说动萧女主挥师南下。
之后,在他的一番极限运作下,辽军势如破竹,接连攻破振州、定州、邢州、潞州、晋州,直至汴梁城破。至于辽汉两国后来分土割地、把酒言欢的后续,倒成了次要。而仁宗皇帝仓皇南逃的那番狼狈过往,在这般乱世变局面前,就更不值一提了……
“这话可不敢乱说,小心隔墙有耳。”周瑶做了个噤声手势。
苏婉娘吓得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往窗外瞥了眼,确认四下无人才垮下肩,小声嘟囔。“我就是心里憋得慌才随便讲两句。”
阿柳手下针线不慢,垂着眼帘小声道。“其实咱们能这般安稳度日,能说能笑能抱怨几句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比那些战死沙场埋骨他乡的人不知强了多少。”
提及战死沙场,姑娘们默然朝排风望去——这位可不就是如假包换的将门女眷。
后者正倚墙而立。察觉到她们的安抚目光,回以无声一笑。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苏婉娘的担心终究没有成为现实。
短短七日之后,管庶务的内侍便捧着一道圣旨进来:八名宋贡女中,四人赐出宫,分发至王公府邸效力。苏婉娘、李月娥、袁小妹,还有另一位贡女的名字赫然在列。
余下四人也各有去处。
沈青雪识文断字、才思敏捷,被分到藏书阁整理典籍,每日与满架书卷为伴,也算清净。
阿柳不必说,自然是做回她的老本行,进了御绣房做教习,手底下带着三四个绣娘,整日飞针走线,忙得走路都要用跑的。
周瑶则凭着一手噼啪作响的算盘绝技,被庶务所管事相中,没几日便因条理分明、账目清晰,得了管事青眼。
果然,行走江湖还得有一两门手艺傍身才好。
唯有排风,被派去了御花园的花房。旁人搬花需得两人合力抬一盆,她挽着个袖子,一手一个大瓷盆,健步如飞,毫不费力。
花房管事见了也忍不住多瞧几眼。
说来这昭武也是妙人,后宫的规章制度透着股务实劲,不养闲人。也罢,有事做总比闲着胡乱琢磨要强得多。
八位姐妹就此分道扬镳。有人留在宫中当差,有人则不日便要出宫,各奔前程。
这日清晨,日头方从远山之后缓缓升起,淡橙的天光温柔得不像话,将整座御花园涂成了一幅晕着暖意的微黄旧卷。
廊下的藤萝将醒未醒,尚未染上午时的浓紫盛妆,只笼着一层淡淡烟晕。石阶下的安息石榴吐出鲜嫩青芽,被晨光一染,浑似缀上了细碎的金箔。就连青砖地上蔓延的苔痕,都泛着温润的橘色,透着生机。
排风就在这样的美景里抱着一盆盛放的小□□,往御花园深处走去。
这是她近日的日常,帮着将花房培育的花苗搬出,遇到长势衰败的植株便记下,回头汇报给管事。
说来这位昭武帝品味还挺朴素。
御园里名贵花种不多,反而是些常见的小□□开的满坑满谷。
寻到一处向阳空地,排风弯腰将花盆放下。余光瞥见沈青雪李月娥二人,从一丛翠竹掩映的小径中快步走出,朝自己焦急地探长了脖子。
跟管事的女侍告了声罪,排风几步迎上去。
不等她开口,沈青雪便一把攥住她的手,手指冰凉刺骨,压低的声线里带了几分难掩的慌急。“排风,小妹昨夜是否在你那里歇息?”
回握沈青雪的手,排风用自己的温度制止她的颤抖,又看向一旁同样神情慌乱、眼眶泛红的李月娥。“没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沈青雪倒吸了口凉气,语速又急又快。“没有?你再仔细想想,她当真没去找过你?”
“我一直在花房搬花做事,昨晚到现在确实没见过她。”排风如实答道。
“这么说,当真没去你那里……这可如何是好?”沈青雪低头喃喃,神情愈发慌乱。“方才我们去了周瑶、阿柳那处询问,她们也说没见过小妹。”
排风带着二美往旁边隐秘的竹丛走了几步,小心避开路过的同仁视线。“发生了什么事?”
“这几日我们都在收拾行装,准备出宫,你是知道的。”李月娥眼眶早已红透,悔恨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小妹年纪小耐不住闲,这两日天天趁着收拾行装的空隙往外跑,说临走前要把这皇宫的犄角旮旯都逛遍才甘心。我劝了她几次,她不听,我便没再多费唇舌。”
她顿了顿,喉间哽咽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后怕与自责。“昨晚我收拾完行装都已经亥时了,回头瞧着小妹的床铺还是空的。当时我困得眼皮子都快粘一起,只当她又在哪玩忘了时辰,晚点自会回来,便没等她的门。”
“谁知今日一早醒来!”李月娥声线陡然拔高,又慌忙捂住自己的嘴,眼底的惧意几乎要溢出来。“小妹铺位竟是凉的!她根本一夜没回来!我们当时就乱了手脚,慌忙四处打听,才从一个禁军嘴里撬出半句,说昨夜里有刺客惊了圣驾,已被当场拖下去了!”
“等会,惊扰圣驾?哪个圣驾?”排风抓住了关键。
皇后么?
不对。这位中宫向来神秘。据花房几位同仁闲谈,入宫数年竟从未见过皇后的銮驾。
那是昭武帝?
这位更是重量级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平日极少踏入后宫。依稀听说,年初同萧女主去了生女真联盟部落狩猎,按路程算,此刻还在归途中,怎会突然回了宫?而且狩猎归来,事多繁杂,宫中不该如此悄无声息。
“还能有哪个圣驾,自然是陛下了!”李月娥急的一跺脚。“可刺客,刺客总不能是小妹吧!”
说一千道一万,她们八人都是宋朝贡女。一个出事,另外七个逃不了干系!闹得不好宋汉还得重新打仗!
“先别急。你们确信是陛下回来了?是刺客冲撞了陛下,还是小妹无意冲撞了圣驾?两者不可混淆!”
“不知。”李月娥早被那则消息炸得脑中一团乱麻,理不出半点头绪,更别提冷静思考。
“你们是跟哪位禁军打听的?他的话能作准吗?会不会看我们是大宋来的女子,故意出言欺辱、戏弄?”排风又看沈青雪。
对方也茫然摇头,没了半分伶俐劲。
排风眉头紧锁,追问。“就算冲撞是真,刺客一定是袁小妹吗?你们回厢房找过没?或许她只是昨晚宿在了别处,此刻已经回去了?”
排风心下已然觉得不妙。但此刻其他人都方寸大乱,她如果也跟着节奏走,只会乱上添乱。
李月娥愣住,随即摇头。“我们一听说刺客的事就乱了阵仗,只想着赶紧去你们各处确认小妹下落,哪还顾得上回厢房查验。”
沈青雪也跟着点头,眼底尽是惶惶。
排风沉默片刻。“先回住所看看。”
她当即旋身跟管事告了假。
三人匆匆往厢房赶。
一路上,沈青雪和李月娥都在低声念叨;一会怕小妹真冲撞了圣驾,小命难保,一会又盼着这只是一场天大的误会。李月娥更是满心自责,不住怪责自己没看住小妹。
雕龙画凤的建筑一帧帧被甩在身后。
就算看起来再不像皇宫。
这里毕竟还是皇宫——是汉国权力的中心,也是是非的漩涡,难容半分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