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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一次独处汇报,邪神问“我排第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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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保听证会后的第三天,深渊领地迎来了罕见的“相对平静期”。
火星的赔偿评估在多方扯皮下艰难完成,最终裁定赔偿咕噜三百贡献点(分期支付),外加协助清理十立方米的“混乱火元素残留物”作为附加补偿。火星哭丧着脸签了和解协议(按爪印),咕噜勉强接受,挪去沼泽深处静养了。石牙的尾巴尖好了大半,已经开始接一些轻量的矿道巡查任务。
基金管理委员会的选举结果出来了:暗鳞以高票当选委员,熔锤险胜另一个地精候选人,狗头人、影魔、沼泽住民和地精(金姆)各占一席,加上项清禾这个主席,七人委员会齐活。萨纳格斯指派的“观察员”席位暂时空悬,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把无形的椅子比任何实体座位都更有分量。
项清禾忙着起草委员会的《议事规则》和《基金投资管理暂行办法》(投资方向暂定为:扩大发光苔藓种植园、扶持地精简易工具作坊、探索稳定低危矿脉)。她现在已经完全爱上了萨纳格斯给的那支黯玉银星笔,书写顺滑,字迹漂亮,还不用充能——简直是异世界打工人梦寐以求的顶级办公装备。为此,她特意用贡献点跟地精换了块相对柔软的暗影蜥蜴腹皮,做了个精致的笔套,工作时就郑重地挂在改良版工作服的左胸口袋上,随时取用。
今天是她和萨纳格斯约定的“每七日汇报”的日子。
项清禾起了个大早,把服务中心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虽然估计老板也不会在意这些表面功夫。她用新笔在最好的—张鞣制过的暗色兽皮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深渊领地秩序建设工作第七周期汇报》,内容详实,数据清晰,还附上了简单的图表(用不同颜色的矿物粉末标注)。
汇报重点包括:社保试点启动情况、委员会成立、工伤纠纷处理案例、安全生产整改完成率、贡献点流通量环比增长等等。最后,她没忘记加上“面临的主要挑战”和“下一步工作计划”,以及一个非常谨慎的“资源需求建议”(委婉地请求批点经费或物资支持)。
准备妥当后,她坐在办公桌后,腰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面前摊开着汇报材料,像极了等待大领导莅临检查的基层干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熔岩河的流淌声,远处隐约的吼叫声,隔壁金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就是没有老板要来的迹象。
项清禾等得有点眼皮发沉。昨晚赶报告睡得太晚,加上深渊缺乏昼夜的恒定昏暗光线,很容易让人产生倦意。她悄悄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心里嘀咕:老板该不会忘了吧?还是觉得没什么可听的,懒得来了?
又等了一会儿,依旧毫无动静。
项清禾看了眼手边用发光苔藓汁液画的简易计时沙漏(大概估摸时间用),距离她开始等待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了。她想了想,决定不等了。也许老板今天有事?或者,这种定期汇报本身对他来说就是可有可无的“形式主义”?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和肩膀,准备去隔壁看看金姆新设计的“矿道简易通风装置”模型做得怎么样了。
就在她转身,手指刚碰到藤编门帘的瞬间——
“你要去哪?”
声音近得仿佛就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慵懒低沉,还有熟悉的、直接撼动灵魂的质感。
项清禾整个人一激灵,猛地转身。
萨纳格斯就坐在她刚才坐的那张石板凳上。不是凭空出现,更像是他一直就在那里,只是她之前没“看见”。
他今天依旧是一身暗色长袍,样式简单,但质地看起来比她见过的任何织物都要神秘深邃。他坐姿很随意,一条腿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另一条腿伸直。脸上依旧笼罩着淡淡的阴影,看不清具体五官,只有那双漩涡般的眼睛清晰可见,此刻正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
他没有散发任何威压,甚至刻意收敛了存在感,但仅仅是坐在那里,整个狭小办公室的空间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凝滞、重塑,以他为中心。
“大、大人。”项清禾迅速调整呼吸,走回办公桌后,但没坐下——老板坐在下属的位子上,这让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摆正自己的位置。“我以为您今天不来了。正准备去处理一些其他事务。”
萨纳格斯没接话,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兽皮汇报材料,在那工整漂亮的字迹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到项清禾胸前挂着的笔套上。
“汇报。”他言简意赅,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耐烦。
“是。”项清禾立刻进入状态,拿起兽皮报告,开始用清晰平稳的语调进行陈述。
她讲社保试点进展,讲委员会构成,讲工伤案例的处理和意义,讲安全生产整改的成效和不足,讲贡献点体系初步显现的激励作用……
萨纳格斯全程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石板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极有规律的、仿佛能带动心跳节奏的轻响。他的目光大多数时间落在汇报材料上,偶尔会抬起来,扫过项清禾认真讲述的脸。
项清禾汇报得很投入,甚至有点忘我。讲到工伤案例中关于“第三人侵权责任追偿”的规则应用时,她眼睛发亮,语速加快,还顺手拿起那支黯玉银星笔,在兽皮空白处画了个简易的责任关系图。
“……所以,通过这个案例,我们实际上确立了未来类似纠纷的处理范式,既保障了受害劳动者的权益,也明确了侵权者的责任,避免了无休止的私力复仇和族群对立,将冲突纳入了规则解决的轨道……”她总结道,语气中带着工作取得进展的满足感。
说完,她看向萨纳格斯,等待反馈。
萨纳格斯沉默了几秒。就在项清禾以为他又要像上次那样评价“效率太低”或者“无聊”时,他却问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问题:
“你做的这些……‘秩序’。”他微微偏头,漩涡般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兽皮报告,落在更虚无处,“让你很快乐?”
项清禾愣住了。
快乐?
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她做这些,是因为这是她的工作,是她的责任,是证明自己价值、换取生存和……或许未来更多可能性的方式。但快乐?
她仔细感受了一下。
整理混乱的规则,让模糊的权责变得清晰,看到因为自己的努力,原本可能爆发的冲突被平和化解,看到那些茫然的深渊生物开始尝试理解并接受一种新的、更可预期的生活方式……
“是的。”她点了点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坦诚的、甚至有点灿烂的笑容,“我觉得很有意义。看到混乱中诞生秩序,看到规则被遵守并发挥作用,看到事情因为清晰的流程而变得更好……这让我感到……充实,和满足。我想,这就是快乐的一种吧。”
她的笑容很干净,带着一种纯粹的、因为热爱所做之事而自然流露的光彩。在那昏暗的、弥漫着硫磺和金属气味的深渊办公室里,这笑容显得有些突兀,却又奇异地明亮。
萨纳格斯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看着那双因为谈及“秩序”和“规则”而熠熠生辉的眼睛。
很久,很久,没有生物在他面前,因为这种事情,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混沌、毁灭、吞噬、恐惧、贪婪、憎恨……这些情绪他见得太多了。
但这种……因为“建立”和“规范”而产生的、近乎天真的满足和快乐?
陌生。
古怪。
……并不令人讨厌。
“你的‘快乐’,建立在让我的领地,变得越来越像那些无聊的秩序世界的基础上。”萨纳格斯缓缓说道,语气依旧平淡,但少了几分惯常的漠然,多了点难以捉摸的意味。
项清禾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但眼神依然明亮:“大人,秩序并不意味着死板和无聊。它可以是高效的,充满活力的,甚至是……有趣的。就像我们现在建立的贡献点体系,它激励了大家去完成任务、创造价值,这本身不就是一种动态的、有趣的游戏吗?只不过规则更明确,奖励更公平。”
“游戏?”萨纳格斯似乎对这个词产生了点兴趣。
“嗯,某种程度上是。”项清禾想了想,尝试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制定规则,观察玩家(领民)在规则下的行为和选择,根据反馈调整规则,让整个系统朝着更理想的方向运行……这不就像是在运营一个超大型的、真实的策略游戏吗?只不过这里的‘玩家’是活生生的存在,结果也更有分量。”
萨纳格斯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那在这个‘游戏’里,我是什么?最终BOSS?还是……NPC?”
项清禾:“……”
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大佬,您这网络热梗懂得是不是有点多?!还有,哪有NPC能像您这样随时把玩家(我)捏扁搓圆的?!
她赶紧正色:“您当然是游戏的……呃,至高管理员?创始者?规则的最终背书者和裁决者。您拥有最高权限。”
萨纳格斯似乎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他又问:“那个蜥蜴人,暗鳞。他在你的‘游戏’里,又是什么角色?”
又来了。项清禾心里警铃微动。老板对暗鳞的关注度是不是太高了点?
“暗鳞先生……目前可以算是比较活跃的高级玩家,或者……潜力股合作伙伴?”她谨慎措辞,“他对规则理解深入,能提出建设性意见,但也需要关注其动机和可能的……额外意图。”她没忘记萨纳格斯上次的警告。
萨纳格斯没再追问暗鳞,反而换了个更刁钻的角度:“你的汇报里,提到了很多‘效率提升’、‘纠纷减少’、‘贡献点增长’。这些,是你用来衡量‘秩序’价值的标准?”
“是重要的量化指标。”项清禾承认,“但并非全部。领民的满意度、安全感、对未来的预期、不同族群间的协作程度……这些难以量化的方面,同样重要。我正在设计问卷调查……嗯,就是一种收集大家想法的方式。”
萨纳格斯听完,身体微微向后靠了靠,阴影下的面容似乎更模糊了。半晌,他问了一个让项清禾彻底懵住的问题:
“那,在这些‘标准’里,我的优先级,排第几?”
项清禾:“……啊?”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优先级?排第几?老板这是在问,他在她工作KPI里的重要程度?
这问题怎么回答?说“您当然是第一位”太像拍马屁,而且不真实;说实话?她好像还真没具体排过……
看着她难得一见的呆滞表情,萨纳格斯眼中漩涡似乎微不可察地流转快了一丝。他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仿佛很享受看到她这副“CPU过载”的模样。
项清禾的大脑飞速运转。法律人的急智在这一刻爆发。
“大人,”她神色无比认真,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真理,“您并非我工作评价体系中的一个‘可排序项’。您是这项工作的前提、边界和终极目标。我的所有努力,无论是建立规则、提升效率还是解决纠纷,其根本目的,都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您的领地,实现您对领地发展的期望——无论这期望是力量增长、资源汇聚,还是单纯的……‘不那么无聊’。因此,您不在排序中,您定义了排序本身。”
完美!既体现了老板至高无上的地位,又巧妙避开了具体排序的陷阱,还暗戳戳地提醒“是您自己说想看点不一样的”!
萨纳格斯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他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一本正经的表情,看看底下是不是藏着个小滑头。
片刻后,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短促,很轻,像是从胸腔里震动出来,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愉悦的磁性。
“狡猾的回答。”他评价道,但语气里听不出责怪。
他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办公室内那股凝滞的空气似乎重新开始流动。
“你的汇报,我听了。”他走到项清禾面前,身高带来的阴影几乎将她笼罩,“继续你的‘游戏’。让我看看,你还能玩出什么。”
他伸出手。
项清禾以为他要拿汇报材料,正准备递过去。
他却略过了兽皮报告,修长的手指在她左胸口袋上方——挂着笔套的位置——虚虚一点。
一点微凉的、带着混沌与秩序奇异交融气息的能量,无声无息地没入笔套之中。项清禾感觉到,那支黯玉银星笔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与她的联系更加紧密了,甚至能模糊感知到笔内能量的充盈状态。
“笔不错。”萨纳格斯收回手,淡淡道,“下次汇报,我希望听到更有趣的‘游戏进展’。”
说完,他的身影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从脚到头,迅速变淡、消散。
办公室里,只剩下项清禾一个人,还维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胸口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点微凉触感的错觉。
她眨了眨眼,缓缓低下头,看着胸前的笔套,又看了看桌上那份老板碰都没碰的汇报材料。
所以……这次“绩效面谈”,算是过了?老板好像……心情还行?甚至还给她的笔“充了个能”加“绑了个定”?
她拿起笔,感受着其中更加温润充沛的能量流动,又想起萨纳格斯最后那个问题,还有那声低笑。
“优先级排第几……”她小声重复,忍不住也笑了,摇摇头,“这位大佬,有时候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至少他没否定她的工作,甚至默许了她把领地管理比喻成“游戏”。
这算不算……一种另类的认可?
项清禾把笔小心地插回笔套,收好汇报材料,心情莫名地轻松愉快起来。
她走出办公室,准备去落实“问卷调查”的事情。经过门口时,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张空荡荡的石板凳。
恍惚间,好像还能看到那个慵懒坐着、问出奇怪问题的身影。
“下次汇报……得更努力才行了。”她对自己说,“得让‘游戏’更有趣才行啊。”
而在那永恒的黑暗深处。
萨纳格斯斜倚在王座上,指尖把玩着一缕从项清禾办公室“带”回来的、几乎微不可察的、属于她的气息——那是专注工作后留下的精神印记,干净,明亮,带着秩序特有的条理感,还有一丝……巧克力的甜香?(可能是她偷偷吃零食沾上的)
他将其缠绕在指尖,又松开。
“优先级……”
他低声重复这个词,眼中漩涡缓缓旋转。
麻烦。
无聊。
问这种问题,本身就很无聊。
……但她的回答,倒不算无趣。
他将那缕气息弹开,任其消散在黑暗中。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某个方向。
那里,他的“管理者”,正拿着一叠新裁的兽皮纸,兴冲冲地去找狗头人库克,准备开始她的“领地民意普查”了。
萨纳格斯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
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毫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