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笔的回声》刘开开

22、第 22 章

　　晚饭后，陆东珉的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台灯。

　　摊在膝上的专业书已经二十分钟没有翻页了。他的目光落在泛黄的纸张上，耳朵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穿过虚掩的房门，捕捉着客厅里的一切声响。

　　电视里传来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小品正演到高潮处。突然——

　　“噗哈哈哈哈哈！”程星遥爆发出毫无形象的大笑，那笑声像一串玻璃珠子滚过地板，清脆又鲜活，“王姨您看那个演员！他的假发歪了！”

　　“哎哟还真是！”母亲也跟着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被感染的快乐。

　　陆东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他想起往年的除夕——母亲会做上三四个菜，母子俩安静地吃完晚饭，然后她看晚会，他看书。客厅的电视声总是开得很小，像是怕打扰他，又像是怕凸显出屋子里的空旷。

　　但今晚不一样。

　　隔着门缝，他能看见客厅暖黄色的灯光流泻进来的一小片光斑。光斑随着电视画面的闪烁明明灭灭，仿佛有生命般在地板上跳动。空气里飘来炖肉的香气、饺子的面香，还有一种他说不清的、属于“热闹”的味道。

　　“星遥，尝尝这个，我腌的腊肉。”母亲的声音。

　　“嗯！好吃！王姨您手艺太好了！”

　　“慢点吃，锅里还有。哎，你这孩子，怎么跟没吃过饭似的……”

　　“我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家常菜了。”程星遥的声音低了下去，但很快又扬起，“王姨，我帮您洗碗！”

　　“不用不用，你看电视去。”

　　“不行，我要帮忙！”

　　推让声、水龙头的声音、碗碟碰撞的脆响。这些最普通的日常声响，此刻却编织成一张温暖的网，将这座总是过于安静的房子轻轻包裹。

　　陆东珉终于合上了书。

　　他转动轮椅，悄悄挪到门边。门缝开得不大，刚好够他看见客厅的一角——母亲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抹布，正笑着摇头。程星遥背对着他，扎着马尾辫，袖子挽到手肘，正麻利地擦着餐桌。电视屏幕上，歌舞节目流光溢彩，将两个女人的身影镀上流动的色彩。

　　那一刻，陆东珉忽然意识到：这个叫程星遥的女孩，这个自称“无家可归”的女孩，做到了他十几年都没能做到的事——让这个家听起来，像一个真正的“家”。

　　不是没有声音的那种安静，而是充满声音却不觉得吵的安宁。

　　母亲转过身，似乎要往他房间来。陆东珉迅速退回书桌前，重新翻开书，心跳莫名快了几拍。但母亲的脚步声停在门口，只是轻轻把门再推开一些。

　　“东珉，”她的声音温柔，“出来一起吃水果吧？星遥切了橙子。”

　　他抬起头，从门框望出去。程星遥正端着一盘橙子走过来，橙子被切成整齐的月牙状，在灯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陆东珉，”她叫他名字时总带着一种自然的亲昵，“橙子很甜。”

　　那一刻，陆东珉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无声地融化了。

　　“好。”他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柔和。

　　他操控轮椅滑出房间，滑进那片暖黄色的光里。电视里正在唱《难忘今宵》，母亲往他手里塞了一瓣橙子，程星遥坐在小板凳上，仰头对他笑。

　　窗外的夜空偶尔炸开烟花，远远的，闷闷的响。但屋内的声音更清晰——母亲谈论明年的生意计划，程星遥说起学校里有趣的课，而他安静地听着，指尖还留着橙子清凉的香气。

　　这是十几年来，这个家最热闹的一个春节。

　　因为一个意外的客人，因为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孩，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而这种“不一样”，陆东珉发现，自己并不讨厌。

　　甚至，当他咬下那瓣橙子时，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他竟觉得——这样，其实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