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第二天的今天

3、公园与猫

　　林晓打开手机，发现电量是满的。她点开信息栏，里面空空如也。
　　她又打开相册，里面只剩一张照片——那是她和姐姐林夕在公园的合照。照片里，姐妹俩笑得格外开心。
　　林晓已经记不清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了。因为她比姐姐小很多，幼儿园时期的记忆只有几个模糊的片段。
　　“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了吗？”李丽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晓。
　　林晓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她猛地回头，把手机藏在身后，像一头受惊的幼兽。
　　“妈，你没睡着啊？”林晓心虚地说。她不确定这个“雨天的小熊”，会不会是李丽为了试探她是不是个“好孩子”而设的局。
　　李丽依然坐着，月光勾勒出她僵硬的轮廓。她没有回答林晓的问题，反而用一种心碎的语气问道：
　　“在你心里，妈妈就是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对吗？”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是我把你姐姐逼走了，你现在也要用这种方式……离开我吗？”
　　“那个手机里什么都没有！我留着它，只是因为……那是我的两个女儿最后一张合照了……”
　　听着李丽的话，林晓将信将疑，却还是没问出口——林夕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家。
　　李丽也没有再追问她，只是让她赶紧上床睡觉，说明天还要上班。
　　林晓回到自己的房间，久久不能平静。按照照片给出的提示，她应该去那个公园看看。
　　月光下，小熊的脑袋轻轻晃动了一下。
　　林晓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还是个小孩子，有一回不小心摔跤，膝盖擦破了皮。她哭着找李丽，李丽轻声安慰她：“都怪这破地，把我的宝宝摔疼了。”说着，还对着她的伤口轻轻吹气。那一刻，伤口好像立刻就不疼了。
　　这是魔法吗？林晓觉得，如果是的话，那一定是爱的魔法。
　　不可否认，小时候的林晓最喜欢的人就是妈妈李丽。李丽的样貌、声音和气味，对那时的林晓来说都是最好的抚慰，总能让哭闹的她平静下来。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林晓自己也说不清，对李丽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第二天，林晓请了一天假。但为了瞒住李丽，她还是按时出了门。
　　林晓来到了照片里的公园。公园里大多是散步的老人，她一开始并没有找到照片中的位置。
　　如今的公园变化挺大的：健身设备都老化了，树木长得更高更密，透着一丝荒凉。
　　林晓在长椅上坐下，一只小猫缓缓靠近了她。她想起自己曾经也有过一只小猫，可惜后来被人害死了。
　　小猫蹭了蹭她的裤脚，她却没有伸手去摸。她看见小猫身上沾着一些苍耳。
　　苍耳——小学时来公园玩，她总在不知不觉中被裤子粘满这种小东西。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植物，是爸爸告诉她，这叫苍耳。
　　爸爸叫林鑫，林晓几乎已经不记得他的声音了。他留给她最深的印象，就是和李丽无休止的争吵。
　　他们总是吵得面红耳赤，还强迫林晓在两人之间做出选择。他们都只顾着为自己辩解，急于撇清婚姻失败的责任，却从没想过反思自己的问题。
　　最后，林鑫破门而出，留下李丽一个人泣不成声。
　　回忆戛然而止。一个身影迎面走来，逆着光，看不清脸，只能看出个子挺高。
　　那人径直站在林晓面前。林晓觉得他莫名其妙——公园里明明有那么大空间，他为什么偏要站在自己跟前？
　　“林晓，你还记得我吗？”对方先开了口。
　　林晓这才仔细打量起他：“我们认识吗？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们当然认识，我叫冯雨，我们见过。”
　　林晓对“冯雨”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冯雨？我不记得见过你。”
　　“没关系，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你是来调查林夕的事，对吗？”
　　林晓脸色一变，心里充满了怀疑：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目的？
　　冯雨对她的否认并不意外，他微微勾起嘴角，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优越感，让林晓格外不舒服。
　　“不认识我很正常。毕竟当时，你姐姐才是焦点。”他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完全无视了林晓瞬间绷紧的身体，“我和你姐姐林夕，是……病友。我们在市三院的心理咨询中心见过几次。”
　　“病友？”林晓怀疑自己听错了，“姐姐真的去看过心理医生？”
　　“看来李阿姨什么都没告诉你。”冯雨捕捉到她脸上的震惊，语气里带着一丝怜悯，“林夕当时状态很不好，她说她妈妈……嗯，怎么说呢，在‘治疗’她。用一种她自己发明的方式。”
　　他顿了顿，观察着林晓的反应，然后抛出了更具体的信息：“她说，她妈妈会把她的抗抑郁药换成普通的维生素，有时候甚至是更糟的镇静剂。之后再跟医生说她病情恶化，需要加大药量。”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林晓——这完美印证了她在母亲衣柜里发现的那些可疑记录！
　　“我凭什么相信你？”林晓的声音干涩沙哑，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
　　“就凭这个。”冯雨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是心理咨询中心团体活动的合照。林晓一眼就认出了姐姐林夕：她站在角落，身形瘦削，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而冯雨就站在她不远处。“而且，我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我关注你很久了，从你第一次在公司收到‘雨天的小熊’的消息开始。”
　　“你一直在监视我？”林晓又气又疑，“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接近的？我姐姐到底怎么了？”
　　“你姐姐已经死了。”冯雨的语气平静，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希望你能摆脱她的命运。你还记得你的那只猫吗？小时候你曾经对林夕说，希望小猫能像狮子一样强大，这样就不会被人轻易杀掉。你姐姐也希望你能变得强大。”
　　“猫像狮子”——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林晓的心房，曾经压抑的痛苦瞬间被唤醒。
　　林晓向来不愿直面自己的感受。她的自我效能感很低，总觉得自己一直活在痛苦里，焦虑从未离开过她。
　　她觉得自己不可爱、没能力，也毫无价值。
　　连她自己都不愿接纳自己，又怎么指望别人能理解自己？所以她从不肯和陌生人多说一句话，除了姐姐，她再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
　　而姐姐的离开，对林晓来说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方面，她想像姐姐一样逃离李丽；另一方面，她又不能离开——面对这个绝望又悲伤的单亲妈妈，林晓狠不下心伤害她。
　　冯雨递给她一张名片：“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去这个地方，是一家侦探事务所。”
　　“姐姐，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到底遭遇了什么？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们之间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没有任何回应。
　　林晓看了一眼时间，快到下班时间了，便起身离开公园。不远处的树林里，一个戴着口罩的女人正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