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墟里》悦溪屿

13、梦魇之裂痕

　　午夜。

　　时墟里阁楼，小叶子卧室内，月光如霜，寂静无声。

　　床上的人儿睡得却并不安稳。她眉头紧紧蹙起，额上渗出细密的汗，嘴唇无意识地动着，仿佛在与梦中的鬼魅对峙着。

　　这一次的梦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真实。

　　她不再是站在无尽黑暗中的旁观者，俨然已经是这场梦境的主角。

　　空旷的虚空之中，她身处于一个巨大的石窟。石窟的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祭坛，上面刻满了弯弯绕绕的古老符文，泛着幽光。

　　祭坛的尽头，是充斥着无尽怨念与哀嚎的墟隙深渊。

　　她一袭白衣，赤着双足，正一步一步地走在通往祭坛的石阶上。

　　每一步的触感都那么清晰，还有周边的风和远处送她最后一程的各族长老嘴里念叨的咒语声。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为了家族，为了众生，为了平息这场浩劫，她必须献祭自己，将灵魂与墟境之花彻底融合，成为新的镇物。

　　她的神情平静而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坦然的释然。这个世间似乎也没有什么她所眷恋的了。

　　如果这就是花主的宿命的责任，如果这就是她能守护这里的唯一方式，她愿意。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祭坛上那冰冷的符文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背后。

　　她没有回头，也无法回头。因为她对身后的气息太熟悉了，虽然他用最残酷的方式让她认清了事实，但她仍然不可救药的信任他。因为，那个人是她在这片废墟之上，唯一的光。

　　可就在下一秒，剧痛从她的后心处猛然炸开！

　　无法形容的剧痛。

　　不同于刀剑的刺穿，而是一种将灵魂硬生生撕成两半的酷刑。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纯净的灵力，鲜活的记忆，乃至她作为“叶时离”的一切，都在被一股强大而冷酷的力量粗暴地剥离，抽走！

　　她想不通，也无法理解。

　　在她拼尽全力想要回头，看清那个背叛者的脸时，无边的黑暗瞬间将她吞噬。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深夜的寂静。小叶子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惊恐地环顾四周，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月光，没有献祭的祭坛，也没有那撕裂灵魂的剧痛。

　　可是，为什么心脏的位置，依然空落落地疼？

　　几乎在她尖叫出声的瞬间，房门被撞开，时序白甚至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只着一件单薄的睡衣赤着脚就冲了进来。

　　“怎么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恐慌。

　　他快步走到床边，拉起小叶子的手臂，手臂内侧那道红色的焦痕已经褪去，并没有其他异样。

　　看到小叶子只是脸色惨白地坐在床上，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一松。“又做噩梦了？”

　　小叶子抬起头，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她看着时序白担忧的面容，梦中那份被背叛的剧痛与现实中他带来的安全感剧烈地交织，让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学长……”她带着哭腔，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我好难受……我好……好疼……”她揪着心口的衣服，但无论她如何用力，都填不满心底那彻骨的疼痛，她的心被挖空了！

　　时序白的心也像是被她挖空了。

　　他知道，那些不是梦。

　　那是她灵魂深处的伤疤，是离的心结，也是他亲手犯下的罪。一次是公开的拒绝，一次是残忍的剥夺。

　　他坐在床沿，没有追问梦的内容，只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别怕，只是梦而已。”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轻轻扶助她的头，让她的额头倚靠在他的肩膀。另一只则有规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

　　在这样温柔的安抚下，小叶子紧绷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连日来的困惑，梦游后的疲惫，还有此刻残留在心底的恐惧，都化作了委屈的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

　　“不是的……最近……最近总是这样。”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困惑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梦游了，可是博古架上的硬币又没动过……我还会做很奇怪的梦，梦见有个少年……我想嫁给他……但他……他不喜欢我……还有刚才，我梦见……我被人从背后……好疼，学长，真的好疼……”

　　她的话语混乱而破碎，但时序白却懂得每一个字的意思。这每一个字也都精准地抽打在时序白的心上。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那又何尝不是他的噩梦。

　　他猜测，随着离的力量越来越强，她那些痛苦的记忆，那些痛苦的心结，将开始不受控制地渗透进小叶子的梦境里。

　　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时序白最终只说出一句苍白的保证。“别怕，有我在，都会没事的！”

　　他扶着她躺下，为她拉好被子，却没有离开。

　　“小叶子，”他沉默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般开口，“从今晚起，我搬到你对面的房间住。晚上我不锁门，你如果再害怕，或者不舒服，随时叫我。”

　　他能做的，只有这种笨拙的守护。他给了她无忧的世界，却也亲手在她灵魂上刻下了最深的裂痕。如今裂痕开始崩裂，他除了离得更近一些，竟想不出别的办法。

　　小叶子愣愣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有学长在身边，那份莫名的恐惧似乎真的消散了不少。她在疲惫与安心中，再次沉沉睡去。

　　时序白在床边静坐了许久，直到确认她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才起身悄悄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推开了隐形的密室门。

　　密室的中央，那株枯萎的时花之上，已经有两枚花瓣重新绽放，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而在他手心，正躺着一枚刚刚从凤冠上炼化出的晶莹无瑕的第三枚花瓣。

　　他凝视着这枚花瓣，陷入了剧烈的挣扎。

　　他知道，小叶子和离的灵魂正在渗透，这些梦境就是最好的证明。而每多注入一枚花瓣，这个过程就会再往前推进一步。

　　他害怕。

　　他害怕当小叶子记起一切，记起所有的痛苦，那双清澈的，那双全然信任他的眼睛里，是否会充满怨恨与疏离？

　　他如今只能在黑夜里戴着面具去偷偷守护离。如果有一天，那个他能正大光明守护的天真懵懂的小叶子也记起了往事，会不会变成了那个对他怀有恨意的叶时离……

　　他该怎么办？那个看似无忧无虑的女孩，真的能承受住那份灭族的血海深仇吗？

　　他的手握紧又松开。

　　最终，他还是将那第三枚花瓣，郑重地按入了枯萎的花枝中。

　　“嗡——”

　　一声轻响，第三枚花瓣瞬间亮起，与前两枚交相辉映。整个密室都被一层柔和的光晕笼罩。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必须走下去，这是他唯一能让叶时离的灵魂重归完整的路。哪怕最终等来的是审判甚至绝杀，他也必须亲手为她铺完这条路。

　　就在密室光芒亮起的瞬间，小叶子房门前打盹的墨墨，猛地睁开了双眼。

　　它的左瞳依旧是猫儿慵懒的碧绿，但那只平时紧闭的琥珀色右瞳，此刻却赫然睁开，瞳孔缩成一条危险的竖线！

　　在陈顾夜的视野里，他清晰地“看”到，从小叶子房间里散溢出的灵力，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精纯，变得厚重。

　　他欣喜若狂！

　　这股力量能滋养他残破的灵魂，加速他的恢复！他很快就能摆脱这该死的猫身，重塑人行，去重振守梦人一族！

　　可就在他沉浸在这份憧憬的喜悦中时，他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在小叶子那不断增强的灵力本源深处，有一道极细微的，非自然的疤痕。那是一道……禁术留下的裂痕！

　　顾夜的灵魂猛然一震！

　　他曾在守梦人一族的禁术古籍中见过关于这个术法的记载——它能强行撕裂一个人的灵魂与力量，稍有不慎就会将灵魂撕裂，一半只留有仇恨，一半只剩下空白。此术阴邪至极，早已失传。

　　电光石火间，所有线索都在他脑中串联了起来！

　　白日里天真无邪的小叶子，午夜后判若两人的“离”，还有她身上这道分裂灵魂的禁术疤痕……

　　是时序白！

　　是他用这种惨无人道的方式，将一个完整的灵魂撕成了两半！

　　顾夜琥珀色的瞳孔中瞬间燃起滔天怒火，混杂着被欺骗的屈辱和难以遏制的嫉妒。

　　叶时离……与他有着宿命盟约，是他复兴家族的唯一希望，更是他的未婚妻……现在竟然被这个伪善的懦夫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囚禁着！

　　他看着时序白房间的方向，喉咙深处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充满杀意的低吼。

　　“时序白，你不仅是个背叛者，还是个窃贼！等着吧，属于我的一切，我都会亲手……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