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墟里》悦溪屿

14、镜头里的陌生自我

　　微型摄像头的红色指示灯在博古架对面的阴影里闪烁着，像一只猩红的眼睛记录着发生的一切。

　　小叶子将最后一枚硬币粘在青铜灯盏的底，她拍拍手，内心仍有些不安。

　　如果是她梦游让这些古董移位……

　　即便梦游可以解释古董移位，但她在瓷枕的冰裂纹里发现的长长直直的发丝，还有宋砚的墨池边缘凝结着类似血痂的暗红痕迹，以及……

　　这些又是因为什么？难道她梦里还在整理博古架，这么勤奋敬业？

　　于是，她火速下单买了两个微型摄像头，一个安在阁楼卧室，一个安在古董店正对着博古架的位置。

　　既然她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唯一可能知道“内幕”的时序白还死活也不肯告诉她任何有用的信息，那她干脆就自己看！

　　她调整好两处摄像头的模式。

　　当屏幕上的时间跳至 23:59，阁楼的木梯上传来一阵轻响。

　　十二点的钟声准时响起。

　　阁楼里的监控画面突然泛起滋滋啦啦的雪花，镜头轻微转动起来。瞬间，床上的人像被按了快进键般弹坐起身。

　　偷偷溜进来的墨墨耳朵动了动，却始终没睁开那双双色异瞳。

　　区别于小叶子的慵懒和随性，“她” 起身的动作更加干脆利落，脊背如绷紧的弓弦般挺直，手指在腰间轻轻一扣，背上便多出一个被黑色绸缎包裹着的木枝的轮廓。

　　黑色皮衣料子的摩擦声在寂静的阁楼格外清晰，过膝皮靴的金属拉链从脚踝一路拉至膝盖，皮革表面的哑光质感在夜视镜头下泛着冷硬的光，靴跟处的防滑纹路踩在木地板上，留下几个几乎看不见的浅印。

　　经过博古架时，青铜灯的云纹浮雕在她指尖掠过的刹那，爆起细小的蓝光。浮雕的云纹也像获取了生命一般，舒展地游动着。灯盏底部粘着的五角硬币 “当啷” 落下，在博古架上滚了几圈后，便停在了瓷枕旁的阴影里。仔细看，硬币的边缘还沾着细微未褪去的蓝光碎末。

　　监控镜头随着 “她” 的移动轻微偏转。

　　当她的指尖再次划过青铜灯的浮雕时，蓝光更强烈了。衔月枝在灯柱表面投射出半透明的藤蔓光影，仿佛某种古老的契约正在苏醒。

　　硬币再次震动，这次却悬浮在离地面两三厘米的空中，表面的花字图案被蓝光染成幽绿色，边缘泛起细密的符文涟漪。

　　监控屏幕前的小叶子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视线定格在 “自己” 腕骨处的朱砂胎记，那是一个无比熟悉的赤红的叶子。

　　楼下修复室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这次她确定，那不是梦境，而是某个被封印的真相正在监控镜头里，以她的面容，悄然苏醒。

　　“我到底是谁？”小叶子深入深深的迷茫之中。她是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只记得大概十七八岁的时候流浪到巷子里，被时序白“捡”回了时墟里。

　　虽然她也尝试着寻找过亲人，也试图唤起过自己的记忆，但却一无所获。她就像个无根的人，任凭她如何查找，如何回忆，都没有任何信息。

　　时序白对她说是她的学长，他也确实像学长一样照顾着她。不，时序白做的远远超过学长，更像是哥哥或者说家长。

　　总之，时序白待她是真的好，读书、考大学、研究生上岸……她的每一个决定都有时序白的鼓励和支持，不仅是精神的，更有物质的。

　　久而久之，她也就放弃了寻找亲人，因为在她意识里，时序白就是她的亲人。

　　“我这样子是怪物吗？监控里的‘我’穿的那身皮衣皮靴看起来好贵，那是我自己买的吗？我什么时候有这笔钱了？难道……另一个我背着我偷偷动了我的小金库？！”小叶子茫然地呢喃着。
　　“学长知道我会变成另一个人吗？他……会害怕我吗？”她不敢往下想了。

　　“不不不，学长不会嫌弃我，但他会担心。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了……”小叶子暗暗下了决心，首要任务是必须弄清白天的自己和夜晚的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以及是每晚都会这样嘛。

　　从这一整夜的监控不难看出，夜晚的她属实酷飒狠辣。面容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感觉却与白天的天真迷糊完全不同，算得上是冷艳。夜晚的她甚至还会法术，会使用法器，这点跟她简直是天壤之别。

　　“喜欢穿一身黑衣服，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小叶子决定再观察一晚这个“叶时离”。

　　晚饭过后，小叶子早早上了床，这让时序白很是欣慰。这段时间小叶子的消耗太大，以至于不管时序白怎么调着花样的给她进补，然而还是效果甚微。
　　睡觉是补充元气的基础，叶时离昼夜的分身，哪里有补充元气的机会。

　　这些日子时序白也没闲着，他一直在查阅古籍，就是想找到暂缓叶时离昼夜分身的方法，每每看着小叶子顶着个熊猫眼看着他，都会让他莫名很是心疼。

　　翌日清晨，小叶子在梦中醒来，肌肉的酸痛感如期而至，看来昨夜的叶时离又展开了一场恶战。她脑海中搜索着这两天出现在古董店的客人，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又在脑海中快速闪过了最近店里出现的古董，也没什么异常。

　　“小姐姐，你这半夜又去哪搬砖了！”

　　咚咚咚。

　　“醒了吗？”时序白温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醒了，学长请进。”小叶子用手快速地梳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时序白一进门就看见小叶子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衬得眼底的乌青更加明显。看见她勉强的笑容，不由得心里一紧，“怎么不再睡会，难得睡的好些。”

　　“8点半上工，我已经迟到了。”小叶子讪讪地说，说罢准备起身，却被时序白按住正欲掀起被子的手。

　　“没关系，店里有我，你可以再睡会。你现在需要睡眠……”小叶子以为他担心自己梦游的事情，为自己的欺瞒而羞愧，一时语塞。

　　学长，我是个怪物，呜呜。

　　小叶子在心里哭泣道，这一句，终是没有勇气说出口。

　　“听话，什么都不要想。”时序白想起进来的目的，继续说道，“学校那边我先帮你申请休学吧，你这样子自己一个人在学校我不放心。”

　　是啊，算算日子马上就要开学了，可她现在这副样子……

　　小叶子一时觉得很委屈，她一个阳光开朗积极向上的大好青年，怎么就遭遇这么诡异奇葩的事件，她到底得罪了哪位天使姐姐。

　　“学长……”

　　时序白看着眼前泪眼婆娑的小叶子，轻轻将她拉进怀里。小叶子先是惊讶，随即被那熟悉的雪松和咖啡醇香的气息彻底击溃了防线。
　　她索性将脑袋整个埋进他的颈窝，像是一只找到了港湾的迷途小鹿。

　　而在他们身后，那只蜷缩着的黑猫墨墨身体瞬间紧绷，碧绿的左瞳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瞪得溜圆。

　　“放开她！”这句怒斥，从黑猫墨墨的嘴里发出，自然而然的变成了一声“喵呜！”

　　顾夜的灵魂在猫的躯壳里发出无声的咆哮。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小叶子的灵魂正在颤抖，因为恐惧，因为不安。而时序白这个伪善的窃贼，正利用这份恐惧堂而皇之地将她拥入怀中！
　　他用卑劣的手段囚禁了她，又用虚伪的温柔来安抚她！

　　这个骗子，败类，人渣！

　　屈辱、嫉妒与无能为力的狂怒，像岩浆一样灼烧着他。猫爪深深地陷入了地板，发疯地挠了起来。

　　“等着……时序白，等我恢复……我绝不会让你再碰她分毫！”

　　可惜，这滔天的怒火，最终也只能化为喉咙深处一声声压抑的委屈的“喵呜”。

　　小叶子没有理会一旁哀嚎的黑猫。她感受着时序白平稳而深沉的呼吸，脸颊贴在他的胸前跟随着他的呼吸节奏上下起伏，觉得很心安。

　　时序白感受着怀里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低头看着她沉睡的脸，眉头皱在一起，脸颊还带着泪痕，心里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升起一股更强烈的刺痛。

　　“是我，把你变成了这样。是我亲手将你撕裂，让你在每一个黑夜里独自面对危险，又在每一个白天为未知的恐惧而流泪。”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呢喃着。

　　他多想告诉她，她不是怪物，她是他见过最勇敢、最耀眼的光。可这句话，他偏偏是全世界最没资格说出口的人。

　　怀里的温软与依赖，既是他唯一的慰藉，也是对他最残忍的酷刑。
　　他贪恋着这一刻的安宁，却又无时无刻不被罪恶感啃噬着。

　　他只能抱紧她，更紧地抱了抱她，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破碎的她，重新拼凑完整。

　　她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在他的谎言里。

　　他想将她放在床上躺好，但稍一动作，小叶子的眼皮就轻轻动了动。

　　他怕将她吵醒，影响她这难得的睡眠，便保持着这怀抱的姿势。

　　他拉起床上的被子，仔仔细细地将她包裹好，轻拍着怀里那个还在梦中呢喃的小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