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墟里》悦溪屿

15、清醒的午后

　　晨光漫过阁楼的窗棂时，小叶子的发丝正蹭着时序白的锁骨。

　　她的呼吸很轻很缓，密密翘翘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动，发丝散发着自制洗发皂的栀子香。

　　时序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已经几个小时了。他左臂环着她的肩背，右手搭在膝头，指节早就僵得发麻。他能感觉到她压在自己胸口的重量，像揣了只温软的兔子。

　　小叶子的呼吸撩拨着他的脖子，一阵阵酥酥麻麻的，连带着他的心跳都比平时慢了半拍。

　　窗外的枝桠树影随风在她脸上游移，他动了动酸麻的脖颈，视线落回她微张的唇瓣上。过年的时候她喝下半杯果酒时也是这样红扑扑的。

　　她的嘴唇粉粉的，软软的，像一颗晶莹剔透的水蜜桃软糖，分明写着诱人两个字。时序白忍不住凑了上去，一点一点地靠近……

　　“咕噜……”

　　呼噜的声响从小叶子肚子里传来，细细辨认后，时序白差点笑出声来。他刚要抬手揉一揉她的头发，怀中的人动了动。

　　小叶子睫毛颤了颤，像受惊的蝴蝶猛地扬起。

　　而在他们脚边的地毯上，黑猫墨墨看似慵懒地蜷缩着，实则全身的肌肉都已绷紧，绿宝石般的左瞳在阴影中死死盯着时序白环在她肩上的那只手。

　　五个小时零十四分钟。陈顾夜的灵魂在猫的躯壳里冰冷地计数。

　　这个伪善的小人，就用这种姿态，抱着他的花主，整整五个小时！而他，堂堂守梦人一族的家主，却只能当个宠物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当小叶子如梦初醒，满脸通红地弹开时，陈顾夜心中的怒火才稍稍平复，转而被一种更深的屈辱和占有欲取代。

　　“蠢女人，你根本不知道，你依赖的这个男人，才是将你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他用爪子不耐地挠着地毯，地毯的边缘都已经起毛起刺了还不能解气，喉咙里发出低沉且充满警告意味的咕噜声。

　　“等着，时序白……等我恢复。我会让你为今天的一切，付出代价。”

　　墨墨喵呜喵呜的嚎叫不仅吸引了时序白的注意，更让小叶子清醒了。

　　“学、学长？” 她的声音劈了个叉，手忙脚乱地直起身，床板还添乱似的发出尴尬的吱呀声。小叶子额头处还残留着他衬衫的棉质触感，脸颊瞬间烧得如同外面的日头。

　　“我……睡着了……” 她尴尬地规整了下头发，摸了一下脸颊。还好，嘴角没有口水。

　　时序白慢慢活动着僵直的肩膀，骨节发出一连串轻响。他刻意放缓了语气，缓解着尴尬。

　　“睡的好是好事，你需要优质的睡眠环境。”眼角还不忘瞥了一眼这碍事的猫。

　　啥意思？优质睡眠环境是指他的胸膛和怀抱吗？小叶子暗想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若隐若现的锁骨和坚实的胸肌，不由回味起刚刚不可言说的姿势……

　　还……确实挺舒服的。

　　完蛋，这下她的脸更加红了。

　　小叶子的手指绞着被子，耳尖红得要滴血，她完全不敢直视时序白的眼镜。

　　“对不起对不起！我把你压坏了吧？你怎么不叫醒我啊……”她偷瞄他发白的指节，想起他刚才关节那一连串的响声。

　　“怕你没睡够……” 时序白垂下眼，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再抬头时一脸的认真。“放心，你压一百次也压不坏我……”

　　？小叶子目瞪口呆，这话听着怎么这么的……暧昧！小叶子，清醒一点，不许胡思乱想！小叶子在心里对着自己吼道，但是刚才收进眼底的锁骨和胸膛还是让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时序白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左腿麻痒感瞬间袭来。阳光此刻正好斜斜切进来，在他身后织成道金网，倒让他那句 “你睡着的时候很乖”没能说出口。

　　咕噜……

　　小叶子的肚子再次发出抗议。此时此刻的小叶子万般感谢自己有个半顿饭不吃都受不了的吃货肚子，好让她能赶紧结束眼前的尴尬。毕竟肚子饿对她这个小吃货来说真不算什么窘迫的事儿，但是趴在学长胸口睡了好几个小时，真的会让她找个地缝钻一钻。

　　头顶传来一声低笑。

　　“走吧，吃饭去。”时序白把门打开，站在门口等着她，“正好，我也饿了。”

　　午饭过后，小叶子把自己锁在房间，上网查着各种资料。

　　“第二人格？”她把自己的症状输入电脑，随后电脑给出了若干词条，在一一浏览后，她感觉这一条最为对症。

　　“居然是心理问题，那我不是怪物了！”小叶子长舒了一口气，居然有些庆幸。她查找了大量关于双重人格的书籍，发现如果第二重人格把自己“锁死”那么主人格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这和自己的情况简直一模一样。

　　她思前想后，决定制定一份详细的与“第二个自己”交流的计划。

　　她准备正视第二个自己，能恢复如常最好，不能的话她也要想办法保留知情权，不要被“锁死”而不知道夜晚发生的事。

　　想到就要做到，她洋洋洒洒写了一封给第二个自己的独白信，光自我介绍就足足有两页纸。信的最后，她郑重的写道“希望我们能成为相互扶持的朋友，成为彼此最贴心的自己……”

　　写完，还准备了2颗*时巧克力，并摆成了一颗心的形状。她想了想，觉得这样子的见面礼有点寒酸，但是环顾四周也确实没有什么能拿出手的东西。

　　她索性把脖子上的琉璃吊坠摘了下来，放在了信上，这是目前为止她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希望可以保护这个时时刻刻都处在危险中的自己吧。

　　晚餐急急地风卷残云后，她快步上楼洗漱，准备和第二个自己展开第一次交流。临睡前她特意把存好影像的手机摆在了信的旁边，还在墙上贴了一个大大的箭头作为提示。然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进入了梦乡。

　　钟声照例响起十二下。

　　离苏醒。

　　她走到书桌前，目光先是被信纸旁的两颗心形巧克力逗得轻挑嘴角，随即，她的视线定格在了压着信纸的那枚琉璃吊坠上。

　　吊坠的叶片造型在月光下折射出温润的湖蓝色的光，内里似乎有股淡紫色的光韵在流转。

　　离拿起它，指尖传来一丝奇异的熟悉感，仿佛这东西曾无数次贴近她的肌肤。她甚至下意识地，就想把它戴回自己的脖颈上。

　　这个念头让她一怔。不知为何，当她握住这枚吊坠时，心底那份因刚刚苏醒而带来的冷漠与躁动，竟被安抚了一丝。

　　是白天那个“我”的东西吗？她仔细观察着吊坠。淡紫色是自己灵力的外显色，所以内里流转的应该是白天那个她少的可怜的灵力。那这充盈着的湖蓝色……

　　她立即想到了那个男人。可，他会为了白天的她牺牲大量的能力费心费力的做着一个吊坠当护身符？一股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又看了看信上小叶子天真鬼马的笔迹，她倒是……挺大方。

　　离随着小叶子的笔触了解了小叶子的感受，“昼生夜寐和昼伏夜出吗，”她的嘴角轻挑，“哪有用这些词来形容自己的。”

　　最终还是没有戴上它。

　　离只是将它与信纸一同收好，放进了口袋里。

　　“看来要找他好好谈谈了。”她喃喃自语道。

　　离寻着月光来到了后院的大榕树下，时序白正立身于树前，端详着他为断枝新做的保护——这是大战凤冠境妖的那天被殃及的榕树，时序白已经为它们采取了治疗措施，此刻正在进行二次加固。

　　他站在在月光下的姿态安静异常，脊梁挺得像冰雕的玉柱，不仅垂在身侧的手指透着拒人千里的孤峭，就连手腕上的银镯也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丹曦玦。离不禁在心里默念着银镯的名字，这还是当初自己帮他给法器取的名字。明明该是阳光熹照，如今却这般清冷疏离。

　　离看着那个被月光照得愈发清冷的背影，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心底有些尘封已久的思绪似乎又要破土而出，但又被她强压下去。

　　风吹起她的耳饰，发出细微的轻响，他应已察觉到离的到来，却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离看着他为另一棵榕树的断枝抹药，套上保护罩，既没有上前帮忙，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独自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找了一处月光充盈的地方，取下手腕上那个有着和时序白银镯类似额藤蔓花纹的木镯。镯子瞬间化为长长的衔月枝，沐浴在月光之中。

　　院中一南一北的两人，各自忙着手里的事情，不做一声的静谧之中，只能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各自的脚下碎成冰凉的光。

　　许久，两人都停下了动作，四目相对。

　　“我没想到你会背叛我，也没想到居然也是你救的我。”离清冷地说着。

　　“我……”时序白一时语塞。其实他在心里预演过很多次，当离提及往事的时候他会怎么办，但真到了这样的时刻，他的内心反而退缩了。一万句话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竟然都不能说。
　　离看着他张了嘴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没有非要等到他的反应。

　　“我不怨恨你……但我也不会感谢你。”

　　“我知道。”时序白的语气同样不染半分人气，许久才说出来。

　　离没有理会他的回答，抬头望向阁楼处属于小叶子房间的窗子。

　　“你不想解释一下我和你的小女朋友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吗？”

　　“小女朋友”四个字，精准地扎进了时序白的心脏。解释？他要如何解释？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脑海中浮现出白天小叶子那张天真烂漫的脸，嘴角下意识地上扬，可那笑意还未到达眼底，就被更深的苦涩淹没。他没有资格解释。承受她的怨恨，本就是他赎罪的一部分。

　　她不是我的小女朋友……她和你，都是我无可饶恕的罪孽。

　　他将这句翻涌在喉头的话死死地压下，最终只是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不。”

　　他甚至不敢让她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只能强迫自己扬起嘴角，用对“小叶子”的温柔，来掩饰快要溢出眼眶的痛苦。

　　“嗯？”什么意思，不想说？

　　“不是我的小女朋友。”

　　离给了他一记白眼，重点是这个吗！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你放心，虽然你当初悔婚了，但我不会因此加罪你的心上人。”

　　“是我亏欠的！”时序白收回目光，迎上离窥探的眸光。

　　“你有选择结婚对象的权利，谈何亏欠？”离强压住内心的种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地说道。

　　“不……还有……”离的平静拉扯着时序白的心生疼，他亏欠的又岂止是拒婚这一件事。

　　“打住，冤有头债有主，虽然我不确定债主是谁，但我相信不是你，你不用急于背这口锅。”还真是话不投机，离想着。

　　“你希望我如何……”

　　“我希望你先告诉我，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以及我们怎么才能回归正常！”

　　“暂时无解。”

　　“无解？无解是什么意思，你的小女朋友还要继续霸占我的身体吗？”

　　“你们都是叶时离，你是，她也是，是你们共同的身体，不存在谁霸占。”

　　“说到你的小女朋友你才知道着急啊？”离没好气地看着瞪着他，“那你更应该赶紧想办法让我们回归正常。”

　　“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你们白天黑夜，和平相处，共同守护好这个秘密和这具身体。”

　　“我们是以什么为触发机制的？”

　　“据我观察，午夜十二点。”

　　“并不是她睡熟了我就会醒来，而是要午夜十二点？”

　　“白天即便她睡熟了，也不会发生灵魂交替。”

　　离知道时序白没有骗她。“知道了，管好你的小女朋友，让她不要给我惹是生非。”

　　“放心，她不是会惹事的人，倒是你……”

　　离忽视他话里的嫌弃，利落地收起衔月枝用黑绸包裹好，背在身后转身离去。

　　在院门口她突然停住了脚步，背对着他，语气平静地说道，“婚约既毁，我们的前缘也就终了，也许这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离幻想着时序白会像从前那样拉住她，轻声哄着生气的她，然而……

　　叶时离，别犯傻了。那个会拉住你的少年，早就在当年拒绝你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和她说道。

　　她没有等到任何回应。身后，只有沉默。

　　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不甘的，无奈的跳着。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没有片刻留恋地继续向前走去，将那道清冷的背影，和自己心中最后一丝可笑的期盼，一同斩断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