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墟里》悦溪屿

17、叫安安的女人

　　时序白坐在窗边，正专注地用软布擦拭着一尊玉佛，神情淡漠而宁静。
　　“叮铃——”

　　门口的风铃被撞响，小叶子一个激灵，从瞌睡中惊醒，手忙脚乱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挤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欢迎光临‘时墟里’！”

　　走进来一个女人。女人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气质温婉。
　　她怀中抱着一个长条形的，用锦布包裹的物件，看形状像是一把古琴。

　　小叶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说不清为什么，对方看起来明明就是个温柔的淑女，却没来由的让她心慌，后劲窜上凉意的那种莫名的心慌。

　　时序白循声走来，在看到来人面容的一刻也呼吸一滞。原本平静的眸底涌上杀意。

　　叶时安？

　　这个名字连同面前人的这张脸，与记忆中那张在血染的大红嫁衣的映衬下，了无生气的苍白面容，缓缓重叠。
　　随之而来的，是四叔陈焰抱着她的尸身，一步步走向“墟隙”时那疯狂而绝望的背影，以及他自己……
　　在祠堂前，对着少女说出那句最残忍的话时的决绝。

　　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痛苦与罪孽，都源于那场悲剧。
　　而现在，一个顶着悲剧主角面容的女人，带着一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时序白眼底的寒意更甚。

　　杀意和警惕瞬间填满了他的胸腔。他几乎是本能地将还在发愣的小叶子往自己身后拉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挡住了她看向那张脸的视线。

　　小叶子看向时序白，时序白的神色让小叶子越发觉得此女子有古怪，不禁也皱起眉头。

　　“先生，您好。”女人似乎没有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她微微一笑，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我叫安安。我听说，您是这里最好的古董修复师。”

　　这声音，竟也别无二致。

　　时序白冰冷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这个自称“安安”的女人身上。
　　她的笑容很温婉，可以用玉貌花容来形容，眉眼间和小叶子极为相似。此刻，这张粉雕玉砌的脸却像戴着一张精美的面具，叫人看不出任何真实的情绪。

　　“有什么事？”时序白的声音犹如发自冰窖，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冻结。

　　安安丝毫没有被他的态度所影响，将怀中的琴盒放到了柜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是一把通体冰裂纹的古琴，琴轸处还镶着块羊脂玉。

　　当琴盒打开的瞬间，小叶子听到了空气相撞发出的哀鸣。那声音不经耳朵，而是直接钻进她的脑海，充满了求而不得的怨毒，被人背叛的凄厉，以及……无尽的孤寂。

　　时序白的眸光更沉。九霄环佩琴，但却是一把赝品。

　　小叶子瞬间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她忍不住干呕了一声，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小叶子！”时序白立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眼中满是担忧和压抑的怒火。
　　他抬头看向安安，语气毫不客气，“带着你的东西，滚！”

　　“我……我只是想请您帮忙看看……”安安的眼中浮现出慌乱和无辜。“这把琴是我先生的遗物，前几日有一根弦断了，我想修复它……听说只有最专业的人才能处理，所以才来求先生帮忙……”

　　“我们修不了。”时序白斩钉截铁地拒绝。

　　“学长……”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身体的不适，从时序白身后探出头，看向那把琴。
　　她的目光落在断裂的琴弦上，那是一根从中间崩断的弦，断口不太正常，像是被强行撕裂一样，还伴有焦黑色。

　　就在她的视线与那断弦接触的刹那——

　　“铮——！！！”

　　一声刺耳到极致的断弦之音，凭空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响！

　　那并非普通的声音，而是积压在琴中无数怨念的瞬间爆发！

　　柜台上的古琴，一根完好的琴弦毫无征兆地绷断！

　　“啊——！”

　　小叶子痛苦的尖叫，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扯了一下。眼前瞬间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识，软软地向后倒去。

　　“小叶子！”

　　时序白一把将她抱入怀中，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再也无法掩饰杀意。他死死地盯着那个依旧站在原地的女人，看着她嘴角勾起诡异的微笑。
　　他可以断定她不是叶时安，无论样貌声音如何相似，但她都不是，她缺少最重要的灵魂。
　　这个女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或者说不会无缘无故的存在。
　　那到底是谁安排了这一切。陈焰……这个名字瞬间浮现。时序白摇摇头，如果是陈焰，他怎么敢。不，应该是他怎么舍得？
　　突然，女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笑容停滞，呆愣地站在原地。片刻后，她面无表情机械地向后转身，一步一顿地走出了时墟里。

　　顾夜的灵魂也在猫的躯壳里发出无声的怒吼。

　　真正的叶时安，那份源自时花一族高贵的血脉，那份不甘被命运束缚的刚烈，岂是这种由邪术堆砌而成的空壳能够模仿的？竟敢用她的脸，来蛊惑她的后辈……这是对逝者的亵渎，更是对守梦人所见证的‘真实’的公然挑战。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因为这个女人的靠近，小叶子体内的灵力正在发生剧烈的排斥反应。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屈辱与怒火，让他的爪子在柔软的毛毯上死死抓紧。

　　“等着吧，藏在幕后的鼠辈，我一定要亲手撕碎你们。”他暴怒地“喵呜”着。

　　时序白将小叶子抱进修复室，用灵力催动她颈上的琉璃吊坠。吊坠散发出淳厚的湖蓝色的光芒，逐渐蔓延笼罩在小叶子的四周。

　　墨墨不停地挠着修复室紧闭的门，它看到门缝散发出来的湖蓝色光芒，知道时序白是在帮叶时离缓解不适，但仍然忍不住想要冲进去看着这个叛徒。

　　随着这股温暖的灵力的注入，小叶子紧蹙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来。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时序白抱着她，指尖轻抚过她汗湿的额间碎发，心中却是一片绞痛。

　　他知道，刚才那场怨念的冲击，对于承载着所有记忆的“离”而言，是何等锥心刺骨的悲恸。亲眼见到姑姑的容貌，却是一个由怨气堆成的虚假空壳……那份至亲血脉被利用的愤怒与绝望，几乎能将灵魂撕裂。

　　而这份极致的痛苦，又通过灵魂的连接，蛮横地冲刷着“小叶子”这片无辜的净土，让她代为承受了那份她本不该再接触的黑暗。

　　离的愤恨会撕碎小叶子，所以他必须阻止。

　　时序白抬起头，修复室窗外投进的阳光在他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只剩一片凛冽的寒霜。

　　陈焰……还真的是他的好叔叔。难道抱着时安姑姑的尸身跳进墟隙的不是他，又或者当中还有什么隐情？

　　何其残忍，又何其傲慢。用一张伪造的脸，一把拙劣的赝品，就将他苦心维持的平静搅得天翻地覆。这个应该已经魂飞湮灭的叔叔到底要干什么!

　　测试离的力量？还是单纯为了欣赏他和他所在乎的一切陷入痛苦的模样？

　　赝品……

　　他当然知道这是赝品。因为那把真正的“九霄环佩”，正静静地躺在他修复室最深处的密室里，与叶家那些遗落的法器一同沉睡。

　　那是血流成河的一夜。叶家的庭院里，尸骸遍地，昔日繁花似锦的家园沦为人间炼狱。他是在一处倒塌的廊柱下，发现了那把琴，当时的他以为这是时安姑姑的陪嫁，是叶家的法器之一。

　　时序白低头，看着怀中女孩安睡的容颜，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

　　心疼，如同密密麻麻的针，刺穿着他的心脏。

　　他心疼那个在黑夜中背负着一切、孤独战斗的离，如今还要被最亲近的血脉用最恶毒的方式伤害；更心疼这个在白天里一无所知、努力生活的小叶子，一次又一次被卷入她本该远离的漩涡。

　　一股比杀意更深沉的冷意，从他心底缓缓升起，冻结了所有的痛楚与悔恨，只剩下那不容动摇的意志。

　　他轻轻将小叶子放在修复室内的软榻上，为她盖好薄毯。

　　“四叔，”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我不会让你伤害到她……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