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酒 ...
-
秋夜微凉,长庚推开客栈房门时,油灯正晃着一豆暖光。
灯下坐着个人,青衣长剑搁在桌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白瓷酒杯。听见动静,那人抬起头,眼尾天然带三分笑,烛火在那双桃花眼里一滚,漾出些漫不经心的风流意味。
“回来了?”顾昀将酒杯一转,“掌柜私藏的好酒,给你留了半壶。”
长庚在门口顿了顿,夜色浸染的寒气从肩头滑落。“义父好兴致。”
顾昀像是没听出那点克制的疏离,拎起酒壶斟了半杯推过去:“尝尝。江南的梨花白,比西北的烧刀子润些。”
长庚坐下,没碰酒杯。“明日要过落雁峡,那边最近不太平。”
“不太平才好。”顾昀往后一靠,衣襟松了几分,露出半截清瘦的锁骨,“太平地界有什么意思?江湖江湖,没风没浪的那叫池塘。”
他说这话时语调轻飘飘的,像是说今天月色不错。长庚垂眼盯着杯中晃动的光斑,忽然想:这人究竟是不知畏惧,还是早已见惯了风浪,所以什么都入不了心?
“担心我?”顾昀忽然凑近了些。
酒气混着一点极淡的药香扑面而来。长庚指尖微蜷,面上却平静:“义父武功盖世,自然不需我担心。”
“武功盖世……”顾昀低低笑起来,那笑声像是从胸腔里震出来的,带着某种醉人的嗡鸣,“这话听着像骂人。你不如直接说‘顾昀这人活得腻歪了,专往险处寻刺激’。”
长庚喉结动了动,没接话。
灯芯啪地爆开一朵灯花。
顾昀收回身子,重新靠回椅背,目光却还落在长庚脸上。那目光太通透,仿佛能穿过皮囊,看见底下那些被妥帖藏好的、连自己都不愿细究的东西。
“长庚啊。”他忽然唤了一声,语气难得淡了那层轻佻,“江湖很大,人很小。有些路看起来险,走过去才发现,不过就是另一条路罢了。”
“那义父选的路呢?”长庚抬起眼,“也是‘不过就是另一条路’?”
顾昀静了一瞬,随即又笑起来,这次笑得更深,眼角那点风流被烛火染成了别的东西。
“我选的路?”他拎起酒壶对着壶嘴饮了一口,喉结滚动,“我选的路,得有意思。没意思的阳关道,不如有意思的独木桥。”
他说完站起身,青衣扫过桌角,顺手揉了揉长庚的头发。动作很自然,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早些歇着。明日落雁峡——”他走到门口,侧过半张脸,烛光在那轮廓上镀了层金边,“让你看看什么叫‘不太平才好玩’。”
门合上了。
长庚独自坐在灯下,许久,终于端起那杯凉透的梨花白,一饮而尽。
酒很辣。辣过后,喉头却泛起一丝诡异的甜。
他望向紧闭的门板,仿佛能透过木板看见那人拎着酒壶晃回自己房间的背影——潇洒的,不沾片叶的,永远在向前走,从不回头看。
长庚极轻地叹了口气,吹熄了灯。
黑暗里,他低声对自己说:“可你选的每条路,我都跟着呢。”
窗外月光漫进来,冷冷地,照着空酒杯,也照着一室未散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
而那气息的主人此刻正倚在隔壁窗边,望着天上那钩残月,嘴角噙着点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小兔崽子。”顾昀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心思那么重,也不嫌累。”
他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酒,瓷壶随手搁在窗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江湖夜雨十年灯。有些路是得有人陪着走,才不算辜负这大好的、不太平的江湖。
至于那些不必说破的,便都藏在酒里,藏在月色里,藏在明日将要踏上的、风高浪急的路上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