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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玉门柳色旧曾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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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柳色旧曾谙
这篇有私设 ooc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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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昀懒洋洋靠着车壁,竹笛在指尖转得眼花缭乱。
“北疆的星星,是不是真像义父说的,伸手就能摘到?”
笛声骤停。顾昀睁眼,眸子里映着摇晃的灯火:“摘不到的才叫星星。”
————
笛声骤停,像是被人生生掐断了喉咙。
不,那甚至不能称之为“笛声”。干涩、刺耳,几个破碎的音符挣扎着挤出笛孔,随即走了调,变成一声近似呜咽的怪响,最终彻底熄火。车厢里只剩下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和窗外呼啸的风。
长庚擦剑的手停了下来。他抬起眼,看向对面。
顾昀正皱着眉,盯着手里那支竹笛,仿佛在研究一件出了故障的兵器。他试着重启,薄唇抿住笛口,腮帮子微微鼓起——噗嗤。一个漏气般的、短促的噪音。
“啧。”他放下笛子,脸上那点故作的慵懒挂不住了,流露出一种近乎恼羞成怒的悻悻。“这破玩意,北边风大,冻住了。”
长庚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又迅速压平。“义父方才想问什么?”
“嗯?”顾昀把笛子随手一扔,它滚落在软垫上,“哦,北疆的星星。”他重新靠回车壁,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番尴尬的演奏从未发生。“摘不到的才叫星星。真能摘到的,那是烧饼。”
烧饼。长庚想,这比喻比灯笼更实在,也更……顾昀。
“只是觉得,”长庚顺着之前的话头,目光落回剑脊,上面模糊地映出顾昀闭目养神的侧脸,“义父说起北疆时,不太一样。”
“哪儿不一样?”
“像在说家。也说仇。”
车厢内静了片刻。车轮碾过一块较大的石头,剧烈颠簸。那支竹笛从软垫滚落到车板,发出空洞的轻响。顾昀没睁眼,也没去捡。
“家?仇?”他喉咙里滚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像钝刀子刮过陶罐内壁,“那地方,风沙一年啃掉城墙三寸,埋掉的人比活着的多。春天化冻时,地里翻出来的不光是草根,有时是锈了的箭头,有时是没烂完的骨头。你说那是家,也行。坟头也是家的一种。”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极淡,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十四岁那年回去上坟,酒倒下去,渗进沙子里,连个响都听不见。风太大,香点不着。我就蹲那儿看,看那些碑,名字都快让沙子磨平了。后来我想,挺好,省得记。记得越多,担子越沉。”
长庚擦剑的手很稳,心却像被那钝刀子刮了一下。他想起顾昀偶尔在深夜里独坐的背影,想起他醉后眼底那片空茫的荒原。原来那荒原上不仅埋着亲族,还埋着一段刻意被风沙掩埋、却从未真正消散的过去。
“义父,”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这次回去,要给他们……描描碑文么?”
顾昀没答。他呼吸平稳,胸口微微起伏,像是睡着了。但长庚看见他搭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傍晚,马车停在“归”客栈门口。那声滑稽的笛鸣似乎被顾昀彻底抛在了脑后,他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跳下车,打量着小店褪色的布幡。
房间逼仄,窗纸漏风。顾昀推开窗,冷风灌入,他眯起眼望向西北。“看见那片灰蒙蒙的线了么?不是山,是雁回关的城墙影子。李丰那草包守着,跟纸糊的差不多。”
长庚站到他身侧,顺着望去。暮色苍茫,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寒意砭骨。“徐世叔……”
“老徐啊,”顾昀关窗,声音闷在突然安静的房间里,“他八成是看见了不该看的,或者想动不该动的。那老头,骨头比嘴硬。”
晚饭时赵劲带来的消息,让羊肉汤的膻味都显得凝重。长庚默默吃着饼,耳朵捕捉着每一句低语。生面孔,练家子,关注关防。他看向顾昀,顾昀正用饼蘸汤,吃得慢条斯理,眼皮都没抬一下。
“冲着雁回关来的。”顾昀咽下最后一口饼,总结道,“李丰压榨商旅,自毁城墙。豺狼闻着味儿了。”他抬眼,目光扫过赵劲几人,“都警醒点,但别打草惊蛇。等。”
回到房间,顾昀没再碰那壶劣酒。他拿起竹笛,在手里掂了掂,却没吹。只是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笛身上那两个名字,旧的“顾昀”,新的“长庚”,刻痕交错。
“睡不着?”他忽然问坐在桌边的长庚。
长庚放下其实早已锃亮如镜的剑:“在想那些生面孔。会不会和徐世叔有关?”
“可能。”顾昀将笛子横过来,对着油灯,看光影穿过笛孔,“边关像口烂锅,什么虫子都爱往里爬。有想偷食的,有想砸锅的。”他放下笛,看向长庚,“怕么?”
长庚摇头,反问:“义父怕过吗?”
顾昀笑了,这次笑得真切些,眼角漾起细微的纹路。“怕啊。小时候怕黑,怕鬼,怕我爹的军棍。后来……”他顿了顿,“后来发现,有些东西比鬼可怕,比军棍疼。怕也没用,就不怎么怕了。”
他招手:“过来,教你认认这‘破玩意’。”
长庚走近。顾昀将笛子递给他,指尖不经意相触,冰凉。“别看它现在不听话,”顾昀示意他拿好,“这东西认主,也认心。你心里静,它就不闹你。”
长庚将信将疑,凑近笛口。回想顾昀那不成调的噪音,他犹豫着送气。
“呜——”一个低沉、却意外平稳的长音响起,虽不悦耳,但至少成调。
顾昀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哟,比老子强点。”
他伸手,不是覆上长庚的手背,而是虚虚指点着笛孔位置。“按这儿,别太死。”他的气息很近,带着淡淡的酒味和药草香。
长庚依言调整,指腹压上冰凉的竹孔。气息流转,笛音随之变化,生涩地串联起几个音符,依稀是某种苍凉调子的雏形,笨拙地抵抗着窗外呼啸的风。
顾昀静静听着,没再指导,也没嘲笑。只是看着少年专注的侧脸,跳跃的灯火在那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唇上投下光影。笛声磕磕绊绊,却执拗地不肯断。
一曲终了,长庚放下笛,耳根有些热。吹得实在难听。
“还行,”顾昀却道,“至少没把它当烧火棍。”他拿回笛子,随手放在枕边,“睡吧。后半夜,听响动。”
长庚依言躺下。床板很硬,两人之间隔着窄窄的缝隙。顾昀很快呼吸绵长。长庚睁着眼,看屋顶蛛网的影子在风里晃。
远处传来犬吠,突兀地起,又突兀地灭。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呜咽,像那支竹笛未能奏出的余韵。
身侧,顾昀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变轻了。他没动,但长庚感觉到,他原本放松搭在身侧的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在粗糙的床单上敲了两下。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