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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详 ...

  •   顾昀背靠着枯树,那半块铜牌在他指尖转了半圈,染血的边缘蹭过指腹。月光太淡,照不亮他脸上神情,只有按在左臂伤口处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长庚从残碑后闪出,几步掠到他身边,目光先落在那狰狞的伤口上——不是刀剑划伤,倒像是被什么猛兽的利爪撕裂,皮肉外翻,血色深暗。“有毒?”他声音压得极低。

      “不妨事。”顾昀将铜牌抛给他,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个粗糙的小瓷瓶,用牙咬开塞子,将里头的粉末尽数倒在伤口上。药粉触血,发出轻微的“嗤”声,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看看这个。”

      长庚接住铜牌。入手冰凉沉重,非铜非铁,是关外黑石磨制,工艺粗粝。残缺的图案确实像只飞禽,但喙部弯曲尖锐,更似鹰隼,然而那双雕刻出的眼睛位置,却残留着几道深深的、仿佛被蛮力抓挠过的痕迹,将原本振翅的姿态破坏得透出几分诡异狰狞。

      “这不是中原的东西。”长庚用指腹摩挲过那些抓痕,“像是……故意毁去的标记?”

      “眼力不错。”顾昀草草撕了截里衣下摆缠住伤口,动作麻利却略显僵硬,“这是北蛮‘金帐’侍卫的腰牌。完整的图案,是只抓着小狼的金雕。”他顿了顿,“老徐身上,应该也有半块。拼得上,就是他留下的路标;拼不上……”

      他没说完,但意思明了。拼不上,徐百户恐怕已凶多吉少。

      远处乱葬岗边缘传来几声夜枭啼叫,悠长凄厉。搜索的声音似乎暂时远离,但危机并未解除。

      “追兵暂时退了,”顾昀侧耳听了听风声,“那大个子挨了我一刀,不轻。他们没料到硬茬子这么硬。”他这话说得轻松,呼吸却比平时重了些。“但这牌子现世,后面的麻烦只会更大。金帐侍卫的腰牌流落关内,还被人刻意损毁……呵,北边那群狼崽子窝里,怕是起了不小的火。”

      长庚将铜牌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着皮肤。“这火会烧到雁回关?”

      “迟早的事。”顾昀站起身,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稳住,“李丰那个废物守不住。关内还有人接应,今晚那些,可不全是蛮子。”他瞥了一眼长庚,“怕了?”

      长庚摇头,将铜牌递还给他:“义父的伤,需要找个地方仔细处理。”

      “死不了。”顾昀没接牌子,“你收着。既是老徐可能留下的线索,也是烫手山芋。”他环顾四周,“这地方不能久留。天快亮了,得赶在城门开前混进去。”

      “去雁回关?”

      “去会会李丰,还有关内那些‘自己人’。”顾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顺便,给这潭浑水,再搅一搅。”

      两人趁着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离开乱葬岗。顾昀的轻功依旧高明,但长庚敏锐地察觉到他左臂动作的滞涩,以及偶尔因牵动伤口而略微紊乱的气息。他沉默地跟在斜后方,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援手,又不至于显得刻意担忧的距离。

      天际泛起鱼肚白时,他们远远望见了雁回关巍峨却略显破败的城墙。城门未开,门外已聚集了些等候入关的商旅、流民,蜷缩在冷风里,面容疲惫麻木。

      顾昀停下脚步,从行囊里扯出两件灰扑扑的旧斗篷,扔给长庚一件。“披上,低头,别露剑。”他自己也披上,又将头发揉乱些,脸上不知怎么抹了层灰土,瞬间从一个俊逸落拓的游侠,变成了个满面风尘、眼神浑浊的寻常旅人,连那点因受伤而显出的虚弱,都完美融入了逃难者的憔悴之中。

      长庚学着他的样子,用斗篷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将剑裹紧背在身后。

      “记住,”顾昀压低声音,语气是少有的郑重,“进了关,多看,多听,少说。尤其别提‘徐百户’,别提这牌子。我们现在就是两个投亲不成、盘缠用尽、想找点活儿混口饭吃的倒霉蛋。”

      “找谁?”长庚问。

      顾昀嘿嘿一笑,那笑容混在灰土脸上,说不出的市侩:“找‘八臂猿’侯爷。这老小子,专做关内关外的‘搭线’生意,三教九流,没他不熟的。”

      城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守门的兵丁呵欠连天,敷衍地检查着通关文牒——有文牒的自然畅通,没文牒的,塞几个铜板也能含糊过去。顾昀摸出几枚磨得发亮的旧钱,赔着笑递过去,那兵丁掂了掂,挥手放行。

      关内景象比关外更显破败萧索。街道狭窄,房屋低矮,许多墙面剥落,露出里头夯土。虽是清晨,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了牲口粪便、劣质油脂和某种隐约腐败物的沉闷气味。行人不多,个个步履匆匆,神色警惕,少有交谈。

      顾昀看似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街过巷,最后停在一条背阴的窄巷口。巷子深处有间不起眼的土坯房,门板油污发亮,门口挂着个褪色布招,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像猴子又像人的图案。

      “到了。”顾昀示意长庚跟上,自己上前,用一种特殊的节奏叩了叩门板。

      片刻,门开了一条缝,一只精光四射的小眼睛上下打量他们。“找谁?”

      “侯爷在吗?西边来的故人,带了点‘山货’。”顾昀说着,袖口微动,一枚边缘磨得光滑的旧铜钱滑出半截。

      那只小眼睛在铜钱上定了定,门缝开大了些。“进来。”

      屋内光线昏暗,堆满各种乱七八糟的货物,散发出更混杂的怪味。一个干瘦如猴、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坐在柜台后,正就着油灯看一本破旧的账册,正是“八臂猿”侯爷。他抬眼看了看顾昀和长庚,尤其在顾昀缠着布条的左臂上停了停,慢悠悠道:“西边来的?西边哪片山啊?最近山里可不太平,狼多。”

      “狼是多了,”顾昀走过去,很自然地在侯爷对面的破凳子坐下,长庚沉默地站在他身后,“所以来拜拜侯爷这座真神,看能不能讨条平安路,或者……借把快刀。”

      侯爷放下账册,嘿嘿笑了两声,声音尖细:“刀是有,就看你出得起什么价,又想砍哪棵树了。”

      顾昀没直接回答,反而像是拉家常般道:“听说关外草场的‘金雕’,最近爪子不利索了,窝里还闹腾?”

      侯爷眼神闪烁了一下,重新打量顾昀,鼠须微微抖动:“客官消息挺灵通。不过那金雕爪子再不利索,捏死几只趁乱摸进去的‘老鼠’,还是轻松得很。”

      “老鼠死了,身上带的东西,总有人惦记。”顾昀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尤其是……那些被爪子挠坏了的零碎。”

      侯爷脸上的笑容淡了,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昏暗的光线下,他仔细看了看顾昀的脸,又看了看他身后站得笔直、斗篷下难掩锐气的长庚,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掠过一丝惊疑。

      “你是……”

      “故人。”顾昀打断他,指尖在桌面沾了点灰尘,画了一个极简的、残缺的飞禽轮廓,随即抹去。“侯爷门路广,帮我打听两件事。第一,最近关内,除了李丰的人,还有哪些‘生面孔’在活动,尤其对关防、对北边消息特别上心的。第二,”他顿了顿,“帮我找个人,可能带着另半块‘碎石头’。”

      侯爷沉默了很久,久到油灯里的灯花又爆了一朵。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第一件事,不难,但值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现钱。第二件……客官,那‘碎石头’沾血带煞,找它的人,比找金山的人还多,还凶。你确定要蹚这浑水?”

      顾昀笑了,那笑容在昏暗光线下,竟有几分慑人的锋利:“我这人,就爱蹚浑水。越浑,越有意思。”

      侯爷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从柜台下摸出个小布袋,又扯了张脏兮兮的纸条,飞快写了几行字,连同布袋一起推过来。“这是定金和一点消息。人在‘老栓’车马店后院柴房。小心点,盯着那儿的人,比柴火棍还多。”

      顾昀接过布袋和纸条,看也没看就塞进怀里,起身。“谢了,侯爷。尾款,事成之后加倍奉上。”

      “客官,”侯爷在他转身时忽然道,“看在那枚旧钱的份上,多嘴一句。有些树,根子扎在北边冻土里,砍不得,一砍……天崩地裂。”

      顾昀脚步未停,只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我这个人,就喜欢听个响。”

      走出土坯房,回到晦暗的巷子里。长庚紧跟两步,低声道:“可信?”

      “侯爷认钱,更认旧情。”顾昀展开那张纸条,借着巷口透进的微光扫了一眼,冷哼一声,“‘老栓’车马店……果然。走。”

      两人穿过更偏僻的街巷,朝侯爷给出的地址摸去。天色渐渐亮起,街上人多了些,但那种沉闷压抑的气氛并未缓解。偶尔有官兵小队巡逻而过,铠甲锈迹斑斑,队形散漫,领头的小军官眼神飘忽,不知在盘算什么。

      “老栓”车马店在关城西南角,靠近一处废弃的旧货场,位置偏僻。店面看起来比侯爷那儿还要破败几分,门前冷落,马厩里只有几匹瘦骨嶙峋的老马。

      顾昀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带着长庚绕到店后。后院墙塌了半截,轻易翻入。柴房就在角落,门虚掩着,里面堆满杂物,灰尘遍布。

      一眼望去,空无一人。

      但顾昀的目光,落在柴堆旁一片略显凌乱的、颜色稍深的尘土上。他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

      是血迹,已经半干。

      柴堆后面,隐约有片衣角露出。顾昀轻轻拨开柴禾。

      一个穿着普通粗布衣裳、面容枯槁的男人蜷缩在那里,双眼紧闭,嘴唇干裂泛紫,胸口的衣裳被血浸透了一大片,颜色发黑。他右手紧紧握着,指缝里露出一点点黑色的坚硬物件。

      顾昀轻轻掰开他的手指。

      是另外半块黑石腰牌。上面的图案,正是金雕锐利的爪尖,紧紧扣着一只幼狼的咽喉。与顾昀手中那半块断裂的抓痕,严丝合缝。

      长庚心头一沉。

      顾昀探了探那人的鼻息,极其微弱。又掀开他眼皮看了看,瞳孔已然涣散。

      “还有一口气,但毒入心脉,救不活了。”顾昀声音平静得可怕。他迅速在那人身上搜索,除了这半块牌子,只在贴身处找到一个油纸小包,里面是几张写满密语的纸条和一小块绘制简陋的地图。

      此时,柴房外隐约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不止一人,正谨慎地朝这边靠近。

      顾昀眼神一凛,将油纸包和两块拼合完整的腰牌迅速塞入怀中,对长庚低喝:“从后面走!”

      话音未落,柴房那扇破门被猛地踹开!数道黑影携着刀光扑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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