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随晚来至》惊疏引

4、相互之间的试探

　　雪棠宫的书房里，檀香缥缈，谢衍玉正坐在案前，对着一卷边关舆图细细描摹。晨光透过花窗照射进来，落在他执笔的指尖，将那道因常年握笔而生的薄茧衬得格外清晰。前世他便是在这书房里，被萧随晚的步步算计绕进死局，今生重临此地，每一笔落下，都带着对过往的清算与对未来的筹谋。

　　门帘轻动，福子的声音低低传来：“殿下，萧先生来了。”

　　谢衍玉执笔的手微顿，抬眸时，眼底的冷厉已尽数敛去，换上了少年人应有的温润：“让先生进来。”

　　萧随晚缓步走入，墨蓝色长衫曳地，袖口上绣着的淡淡金丝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他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兵书，走到案前，将书轻轻放下，目光扫过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那舆图上不仅标着北狄残余势力的驻扎方位，甚至连其粮草补给的路线都标注得精准无比，绝非一个从未涉足军务的闲散皇子能轻易画出的。

　　“殿下倒是勤勉，刚在朝堂上挫了大皇子的锐气，便躲在这里研究边关局势。”萧随晚的语气清淡，指尖轻点在舆图上的翼疏峡位置，“此处乃北狄骑兵的必经之路，殿下标注的伏兵点，倒是与《戍边策》中的战法不谋而合。”

　　谢衍玉心中一凛，面上却故作茫然地抬眸：“先生说的《戍边策》，儿臣未曾听过，只是看着舆图，觉得此处地势险要，若是设伏，必能事半功倍。”

　　他刻意隐瞒知晓《戍边策》的事，便是想试探萧随晚的态度。前世萧随晚便是凭借这本兵书，为谢岐裴谋划了无数次胜仗，如今他主动提及，显然是看出了端倪。

　　萧随晚拿起案上的兵书，缓缓翻开：“这便是《戍边策》，乃臣先师所著，世间仅存两本，一本在臣手中，另一本早已失传于战火。殿下方才的标注，竟与书中所载分毫不差，倒像是亲眼见过一般。”

　　书页泛黄，墨迹却依旧清晰，上面的批注笔锋凌厉，与萧随晚的字迹如出一辙。谢衍玉瞥了一眼，心中暗道果然，面上却装作好奇地伸手去接：“竟有这般奇书？儿臣倒想看看，学些御敌之策，也好为父皇分忧。”

　　萧随晚却并未将书递给他，而是合上册页，目光直视着他：“殿下若真想学，臣可每日来此授课。只是臣有一问，殿下既对军务一无所知，为何能精准预判北狄的动向，又能为风厉时献上破敌之策？”

　　这问题来得直接，谢衍玉早有准备。他放下笔，微微俯身，做出恭敬的模样：“先生教过儿臣‘见微知著’，北狄近来频频扰边，又暗中派人在边境收购粮草，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儿臣不过是结合坊间传闻与兵部的零散奏报，稍加推演罢了。至于给风将军的计策，也只是一时侥幸，蒙对了而已。”

　　他的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自己知晓军务的缘由，又刻意放低姿态，避免引起萧随晚更深的怀疑。

　　萧随晚沉默片刻，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许久，似是在判断他所言的真假。良久，他才缓缓道：“殿下倒是聪慧，一点即通。只是朝堂不比边关，步步皆是险棋，殿下今日在朝堂上锋芒太露，已引起大皇子的忌惮，日后怕是麻烦不断。”

　　“麻烦？”谢衍玉轻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先生以为，儿臣若是一味隐忍，大皇子便会放过我吗？前世儿臣闭门读书，从不过问政事，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先生怕是比谁都清楚。”

　　此话一出，萧随晚的脸色骤然一变，握着兵书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抬眸看向谢衍玉，眼中满是震惊：“殿下……你说什么？”

　　谢衍玉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却并未慌乱，反而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坦然：“儿臣只是打个比方。先生也说过，居安思危，若是一味退让，只会任人宰割。儿臣今日出手帮风将军，既是为了明永，也是为了给自己寻一条生路。”

　　他巧妙地将“前世”的话圆了过去，却也在萧随晚心底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萧随晚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波澜，缓缓道：“殿下所言有理，只是臣需提醒殿下，风厉时间虽为忠良，却是寒门出身，在朝中无依无靠，殿下与他走得太近，恐会被世家子弟排挤。再者，大皇子势大，殿下与其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

　　“以卵击石？”谢衍玉摇了摇头，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宫墙，“先生可知，卵若有恒心，亦可破石。大皇子看似势大，实则外强中干，他心胸狭隘，嫉贤妒能，麾下之人多是趋炎附势之辈，不足为惧。倒是先生，身怀经天纬地之才，却甘愿辅佐此等庸人，未免太过可惜。”

　　这是他第一次直白地向萧随晚抛出橄榄枝，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也带着几分试探。

　　萧随晚走到他身侧，目光同样望向宫外，声音低沉：“殿下以为，臣有的选吗？萧家世代为官，早已与大皇子绑在一条船上，若是倒戈，便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先生此言差矣。”谢衍玉转头看向他，“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大皇子若是败了，萧家也会跟着万劫不复。若先生肯助我，他日我若能登大位，必保萧家百年安稳。”

　　他的话字字恳切，眼中带着少年人的赤诚，却又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萧随晚看着他的眼睛，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辅佐谢岐裴，本是受家族所托，可谢衍玉今日的表现，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远比他想象中要深不可测。

　　“殿下的心意，臣心领了。”萧随晚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臣需三思。今日臣便先告辞，改日再来为殿下授课。”

　　看着萧随晚离去的背影，谢衍玉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萧随晚并非真心效忠谢岐裴，只是被家族与形势所迫，只要再添一把火，便能让他彻底倒向自己。

　　福子端着茶进来，见谢衍玉站在窗前沉思，低声道：“殿下，萧先生这是动摇了？”

　　“算是吧。”谢衍玉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只是他为人谨慎，不会轻易做决定。我们还需再等时机。”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匆匆进来禀报：“殿下，风将军府派人来报，说大皇子的人去了将军府，似是要拉拢风将军，风将军不知该如何应对，想请殿下拿个主意。”

　　谢衍玉放下茶杯，眼底闪过一丝冷光：“看来大皇子是急了。福子，备马，我要去风将军府一趟。”

　　他知道，这是彻底拉拢风厉时的最好时机。只要风厉时彻底倒向自己，他在朝中便有了第一个可靠的盟友，与谢岐裴的交锋，也便有了底气。

　　而此时的萧府，萧随晚刚回到书房，便见心腹呈上一封密信。信是东宫送来的，上面写着谢衍玉与风厉时勾结，欲谋夺太子之位的谗言，还附了几张刻意伪造的两人密谈的画像。

　　萧随晚看着信中的内容，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眼底满是复杂。他知道这是谢岐裴的离间计，谢衍玉今日的表现，又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个少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