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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家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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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阳光透过火车车窗,在卧铺间投下晃动的光斑。
虎擎苍在第十八次翻完手机里仅有的几张顾驰野照片后,终于关掉屏幕。相册里最新一张是除夕夜偷拍的——顾驰野站在联欢会舞台上,握着话筒唱《军中绿花》,灯光落在他年轻的侧脸上,嘴角带着难得放松的笑意。
虎擎苍盯着黑下去的屏幕看了几秒,把手机塞回作训服口袋,起身伸了个懒腰。
车厢里人渐渐多了起来。对面下铺的女士已经下车,换成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正小心翼翼地把一个旧式藤编行李箱往床底下推。
“叔,我来。”虎擎苍弯腰接过箱子。
老大爷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能行——”
话没说完,虎擎苍已经单手将箱子稳稳推进床底深处。动作轻松得像是放下一本书。
“哎哟,谢谢同志!”老大爷惊讶地看着他,“你这劲儿可真大。”
虎擎苍直起身:“应该的。”
他在过道边的小折叠椅上坐下。老大爷从布袋里掏出两个苹果,递过来一个:“吃个苹果,自家种的,甜。”
虎擎苍犹豫了一下——部队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拿着拿着!”老大爷直接把苹果塞他手里,“我儿子也是当兵的,在南海舰队。看见穿军装的,就觉着亲。”
话说到这份上,虎擎苍只好接过:“谢谢叔。”
苹果确实甜,脆生生的。虎擎苍慢慢吃着,听老大爷絮絮叨叨讲儿子的事——三年没回家了,去年孙子出生,只能视频里看看。
“想啊,怎么不想。”老大爷抹了抹眼角,“但咱懂,国家需要他守着。”
虎擎苍沉默点头。他想起自己父亲——虎建国少将,他当兵二十年,在家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三年。小时候不懂事怨过,后来自己穿上这身衣服,才明白什么叫“忠孝难两全”。
“您儿子很了不起。”虎擎苍说。
“你们都很了不起。”老大爷拍拍他肩膀,“保家卫国,都是好样的。”
这时,车厢那头传来孩子的哭声。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坐在地上,手里的玩具火车摔碎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年轻的母亲怎么哄都没用。
虎擎苍起身走过去。他从作训服口袋里摸出个小东西——是上次顾驰野在靶场捡到的子弹壳,磨得光滑,串了根红绳。本来想当钥匙扣,一直没顾上。
他在小女孩面前蹲下,把子弹壳递过去:“看这个。”
小女孩抽抽搭搭地看过来,眼睛一亮。
“这是叔叔打靶用的。”虎擎苍声音不自觉地放轻,“送给你,不哭了,好吗?”
小女孩接过子弹壳,攥在手心里,哭声渐渐止住。
“快谢谢叔叔!”母亲赶紧说。
“谢……谢谢叔叔。”小女孩小声说,眼睛还红着,但已经不哭了。
虎擎苍站起身,对母亲点点头,回到座位。
老大爷看着他笑:“同志看着凶,心挺软。”
虎擎苍没接话,只是看向窗外。田野已经变成连绵的山丘,夕阳把山峦染成暖金色。
他在想,如果是顾驰野在这儿,会怎么做?
那小子大概会直接把小女孩抱起来,或者变魔术似的从哪儿掏出颗糖——他总是有办法哄孩子。
虎擎苍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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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基地训练场。
顾驰野的状态终于回来了。
下午的战术协同训练,他带着新兵们演练班组突击。动作干净利落,指令清晰果断,完全看不出上午的心不在焉。
“左侧迂回,李锐带二组上!”顾驰野压低声音,手一挥。
新兵们如离弦之箭,在模拟巷道的障碍间穿梭。动作虽然还有些生涩,但已经有模有样。
墨笙靠在观察点,用望远镜看着,难得地点了点头。
训练间隙,顾驰野走到场边喝水。墨笙跟过来,递给他一条毛巾。
“想通了?”狙击手问,语气还是冷冰冰的,但少了点平时的嘲讽。
顾驰野擦了擦汗:“没什么想不通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说这话时,眼睛看着训练场上那些年轻的面孔。李锐正在帮一个摔倒的新兵检查装备,动作仔细。
“他是去开会,我是要带兵。”顾驰野拧上水壶盖,“各司其职,就这样。”
墨笙看了他两秒,忽然说:“你越来越像他了。”
顾驰野愣了下:“谁?”
“还能是谁。”墨笙转身走向射击位,留下顾驰野站在原地。
像虎擎苍吗?
顾驰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虎口有茧,指关节因为常年握枪有些粗大。和虎擎苍的手很像,只是小一圈。
他又想起虎擎苍临走前那个晚上,两人在山坡上的对话。
“如果我出事,你别做傻事。”
“我会变成你。活成你的样子。”
顾驰野握了握拳,转身吹响哨子:“集合!再来一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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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火车停靠在一个小站。
虎擎苍下车透气。站台上挤满了人,背着大包小包的农民工,提着行李箱的学生,还有抱着孩子的妇女。
他靠在柱子边,点了支烟。烟雾在暮色中袅袅升起。
一个背着巨大编织袋的中年男人踉跄着走过,袋子太重,差点摔倒。虎擎苍伸手扶了一把。
“谢谢啊大哥!”男人操着浓重的口音,抹了把汗。
虎擎苍看了一眼他的编织袋——里面塞满了被褥和工具,拉链都快崩开了。
“去哪?”虎擎苍问。
“去北京打工。”男人憨厚地笑,“建筑队,一天能挣三百呢。”
虎擎苍点点头,没说话。男人却打开了话匣子,说家里两个孩子上学,老婆身体不好,他得出来挣钱。
“不容易。”虎擎苍说。
“嗨,谁容易啊。”男人摆摆手,“不过看见你们当兵的,心里就踏实。有你们守着,我们在外面干活也安心。”
虎擎苍弹了弹烟灰。这些话他听过很多次,但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总有不同的分量。
发车铃响了。虎擎苍掐灭烟,转身准备上车,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男人说:“注意安全。”
男人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哎!您也注意安全!”
回到车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窗外是飞驰而过的夜色,偶尔有零星的灯火。
虎擎苍躺回卧铺,掏出手机。信号断断续续,微信界面一直在转圈。他试着给顾驰野发了条消息:“到哪了?”
过了十分钟才发送成功,但没有回复。
应该在训练吧,虎擎苍想。或者又在加练——那小子总这样,心里有事就拼命练,直到累得没力气想。
他闭上眼睛,却睡不着。火车规律的晃动声里,他想起很多事。
想起顾驰野第一次打靶,十发全中,却皱着眉说“风速没算准”。
想起暴风雪夜里,那小子扑出去救被困孩子时毫不犹豫的背影。
想起除夕夜,顾驰野说“希望明年春节还能和你一起过”时,眼睛里映出的烟花。
虎擎苍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还有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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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基地熄灯号吹过。
顾驰野洗漱完回到宿舍,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对面空着的床铺,然后坐到自己的书桌前。
桌上放着两封信。一封是早上收到的部队公文,另一封……是母亲的回信。
他盯着那个熟悉的信封看了很久,才慢慢拆开。
信纸是淡蓝色的,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母亲一直用这个牌子的洗衣液。
“小野:
收到你的信,妈妈看了三遍。字还是那么难看,但妈妈很高兴。
你说你有了想一起走下去的人,妈妈更高兴。这些年,妈妈最怕的就是你一个人。你爸爸走得早,妈妈又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总觉得亏欠你。
现在好了,有人陪你了。你说他是个军人,很好。军人重责任,懂担当,妈妈放心。
男的女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你好,你高兴。妈妈只希望你能幸福,平平安安的。
你王叔(顾驰野的继父)让我告诉你,家里一切都好。他上个月升了车间主任,工作顺心。我们俩身体都好,你别担心。
就是……想你了。
过年能回家吗?带他一起回来,妈妈给你们包饺子。
照顾好自己,别太拼。伤要养好,眼睛要休息。
爱你的妈妈”
信不长,但顾驰野看了很久。
他看着“男的女的都不重要”那句,眼眶有些发热。母亲总是这样,从小到大,从不给他压力,只希望他快乐。
他又想起虎擎苍的母亲林婉君——那位退休的大学教授,第一次见面就说“男的女的都行,带回来妈都认”。
两个母亲,素未谋面,却说了几乎一样的话。
顾驰野把信仔细折好,收进抽屉最里层。然后他拿出手机,信号格微弱地亮着。
他点开微信,置顶对话框是虎擎苍。最后一条消息是下午发的“到哪了”,他当时在训练没看见。
顾驰野打字:“我妈回信了。”
想了想,又删掉,重新打:“我妈很高兴。”
发送。
几秒后,消息显示送达。但对方没有立刻回复——可能在忙,或者信号不好。
顾驰野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回复。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
夜空晴朗,能看见几颗星星。训练场的探照灯缓缓转动,哨兵的身影在塔楼上站得笔直。
他想起母亲信里的话:“带他一起回来,妈妈给你们包饺子。”
带虎擎苍回家。
这个念头让顾驰野心里涌起一种陌生的暖意。不是激动,不是紧张,而是一种……安定的归属感。
就好像漂泊多年的船,终于看见了港口的灯塔。
手机震了一下。
顾驰野快步走回桌边,拿起手机。
虎擎苍回复了,很简单的一个字:“好。”
然后是第二条:“我也高兴。”
顾驰野看着那四个字,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他能想象虎擎苍打出这几个字时的表情——大概还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脸,但眼睛里会有笑意。
他打字:“什么时候到北京?”
这次回复得很快:“明天晚上。”
“记得吃饭。”
“嗯。你也是。”
对话到此为止。两个人都不是擅长闲聊的人,几句简单的交代,已经足够。
顾驰野放下手机,关灯上床。
黑暗中,他盯着天花板,忽然开口,声音很轻:“等你回来。”
这句话没有说给谁听,只是说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