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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没有,想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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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发来时,顾驰野已经躺下了。
熄灯后的宿舍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他闭上眼睛不到五分钟,枕边的手机就轻轻震了一下。
顾驰野立刻睁眼,摸过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里显得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看——
虎擎苍:“明天晚上才到北京。”
就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但顾驰野知道,那家伙是在报行程。
他侧过身,打字:“这么慢?”
发送完才意识到这话有点抱怨的意思,想撤回,对方已经回复了。
“经停站多。”
顾驰野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几秒,手指在屏幕上悬着。按理说该睡了,明天早上五点半要起床带早操,现在都快十一点了。
但他不想睡。
“在干嘛?”他问。
这次隔了一会儿才回复:“看窗外。”
顾驰野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虎擎苍坐在火车卧铺上,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迷彩作训服,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夜色。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在独处时会显得比平时柔和一些。
“你想吃什么或是纪念品?我回来带给你。”虎擎苍又发来一条。
顾驰野愣了一下。这不像虎擎苍会说的话——那家伙出门从来不想着带东西,上次去军区开会,回来就带了一沓文件。
他想了想,打了一行字,删除,又重新打。
最后发出去的是:“没有,想你。”
发送完,顾驰野把脸埋进枕头里。耳朵有点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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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上,虎擎苍看着屏幕上那四个字,手指顿住了。
车厢里很安静,对面铺位的大爷已经睡着,发出均匀的鼾声。隔壁中铺的年轻学生在玩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窗外是连绵的黑暗,偶尔闪过几盏孤零零的灯火。
虎擎苍盯着“想你”两个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重,但余波一直荡到指尖。
他慢慢打字:“去睡,明天还要带兵。”
顾驰野秒回:“不。”
虎擎苍皱眉。他能想象那小子现在的表情——肯定抿着嘴,一副倔强的样子。每次训练累了不想停,或者受伤了不肯去医院,就是这副表情。
“听话。”虎擎苍又发。
这次顾驰野没立刻回。虎擎苍等了一会儿,以为他真去睡了,正要关手机,消息又来了。
“你到北京了告诉我。”
虎擎苍嘴角弯了弯:“嗯。”
他刚放下手机,一抬头,发现隔壁铺位的那位女士正看着他,脸上带着善意的笑。
女士压低了声音:“对象吧?”
虎擎苍愣了下,随即点点头:“……嗯。”
说出口的瞬间,他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定了。不是承认,不是坦白,只是……事实。
女士笑了,没再多问,翻身躺下。
虎擎苍重新看向窗外。玻璃上倒映出他自己的脸——三十五岁,眼角有了细纹,下巴上冒出些胡茬。但眼睛很亮,那是收到重要的人发来“想你”时才有的光。
他拿起手机,又打了几个字:“快去睡。”
这次顾驰野终于回了:“知道了。晚安。”
“晚安。”
对话结束。虎擎苍收起手机,躺下闭上眼睛。
火车在铁轨上规律地摇晃,像儿时的摇篮。他想起顾驰野说“想你”时的语气——肯定是故作镇定,但耳朵会红。那小子每次害羞都红耳朵,还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虎擎苍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沉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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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基地训练场。
顾驰野把所有的思念——那些说不出口的、无法具象的、在深夜静默时翻涌的——全都发泄在了训练上。
五点半的早操,他第一个到训练场。迷彩作训服穿得笔挺,中尉肩章在晨光中反射出冷硬的光泽。
“全体都有!”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沉,更硬,“今天训练科目:综合体能。先跑十公里,负重十五公斤。”
新兵们发出一阵细微的抽气声——平时早操只是五公里轻装。
李锐站在队伍最前面,挺直腰板:“是!”
顾驰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带队开跑。
十公里武装越野,他自己也背着同样的负重。左肩的伤还没好全,奔跑时能感觉到绷带下的皮肉在拉扯,隐隐作痛。但他像是感觉不到,步伐又稳又快,把新兵们甩开一大截。
跑完十公里,新兵们已经累得东倒西歪。顾驰野站在队伍前,呼吸只是略微急促,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休息五分钟。”他说,“然后攀爬训练。”
“顾教官……”一个新兵小声说,“您肩膀的伤……”
顾驰野看过去,眼神冷得像冰:“战场上,敌人会管你有没有伤吗?”
新兵立刻闭嘴。
攀爬训练场,六米高的垂直网墙。平时顾驰野只做指导,不会亲自上——虎擎苍临走前特地交代过,肩伤没好全,别折腾。
但今天他第一个上。
他抓住绳网,脚下一蹬,身体迅速向上。左肩的疼痛随着每一次发力尖锐地传来,但他咬紧牙关,动作没有丝毫变形。三米、四米、五米——爬到顶,翻身跃过障碍,顺着另一侧迅速滑下。
落地时左脚微微踉跄了一下,但立刻站稳。
转身,看向新兵们:“看见了吗?就这么上。”
新兵们面面相觑。墨笙抱着手臂站在场边,眉头皱了起来。
接下来的格斗训练,顾驰野亲自当陪练。一对一,二对一,甚至三对一。他像是不知疲倦,也感觉不到疼痛,每一个动作都又快又狠,把新兵们摔得七荤八素。
“顾哥今天好狠……”熊仄在旁边看着,感觉脊背发凉。
他用手肘捅了捅旁边打瞌睡的杜磊。杜磊正靠着一棵树补觉,被戳醒后迷迷糊糊地问:“有吗?没注意……”
熊仄无语:“你睡得可真死。”
“昨晚熬夜修设备……”杜磊嘟囔着,又要睡过去。
“他这样不行。”墨笙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声音冰冷。
熊仄转头看他。狙击手一向没什么表情,但此刻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担忧。
“肩膀的伤没好,眼睛也刚恢复。”墨笙盯着训练场上的顾驰野,“这么折腾,旧伤复发怎么办?”
话音刚落,场上的顾驰野正把一个新兵摔倒在地,动作过猛,左肩明显顿了一下。虽然立刻调整过来,但墨笙看见了。
他大步走过去,在下一轮开始前拦住顾驰野。
“够了。”墨笙说。
顾驰野喘着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什么够了?”
“你今天练得够多了。”墨笙看了一眼他的左肩,“虎队走前怎么说的?让你别逞强。”
顾驰野抹了把汗:“我没逞强。”
“那你肩膀抖什么?”
顾驰野沉默。左肩确实疼得厉害,刚才那一下差点没撑住。
墨笙压低声音:“我知道你想他。但把自己练废了,等他回来,你怎么交代?”
这话戳中了顾驰野的软肋。他站在原地,胸口起伏,汗水浸透了作训服的后背。
训练场上安静下来。新兵们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位教官。
良久,顾驰野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
“全体都有。”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休息十分钟。十分钟后,战术理论课,教室集合。”
新兵们如释重负,纷纷散开去喝水。
顾驰野走到场边,拧开水壶,仰头灌了一大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领口。
墨笙跟过来,递给他一条毛巾。
“谢谢。”顾驰野接过,胡乱擦了擦脸。
“下午别练了。”墨笙说,“我带他们射击。”
顾驰野没说话,算是默认。
午休时间,顾驰野没去食堂。他回到宿舍,脱下作训服,解开左肩的绷带。
伤口果然有点发红,但没有裂开。他重新上药,换了干净的绷带,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
弄完这些,他坐在床边,拿起手机。
没有新消息。虎擎苍应该还在火车上,可能信号不好。
顾驰野盯着空白的对话框看了几秒,然后打字:“今天训练,我把新兵练趴下了。”
发送。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
于是又打:“墨笙说我练太狠了。”
还是没回。
顾驰野放下手机,躺到床上。天花板上有道细细的裂纹,他盯着那道裂纹看了很久。
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用高强度的训练填满每一分钟,这样就没时间去想那个人。但没用。跑十公里时会想,攀爬时会想,摔跤时会想,就连现在躺着,天花板上那道裂纹都好像能拼成虎擎苍的脸。
手机震了一下。
顾驰野几乎是跳起来抓过手机。
虎擎苍:“刚过黄河,信号不好。”
然后第二条:“练趴下几个?”
顾驰野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全部。”
“厉害。”
就两个字,但顾驰野盯着看了好久。他能想象虎擎苍说这话时的语气——肯定是那种带点骄傲又故作平淡的调子。
“肩膀疼吗?”虎擎苍又问。
顾驰野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有点。”
“别练了,让墨笙带。”
“嗯。”
对话又停了。顾驰野想了想,问:“到哪了?”
“河南境内。”
“还有多久?”
“晚上八点到北京。”
“哦。”
“去吃饭。”
“不想吃。”
“必须吃。”
顾驰野盯着那三个字,仿佛能听见虎擎苍说这话时的声音——不容反驳的,带着命令的语气,但底下藏着关心。
“知道了。”他回。
放下手机,顾驰野起身走出宿舍。食堂已经过了饭点,但炊事班给他留了饭——两个馒头,一份土豆烧肉,一碗蛋花汤。
他坐在空荡荡的食堂里,慢慢吃着。馒头有点凉了,但他吃得很认真。
窗外阳光正好,训练场上传来新兵们训练的口号声。一切都和平时一样,只是少了个人。
顾驰野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收拾好餐盘,走到水池边清洗。
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冲刷着不锈钢餐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想,还有五天。
五天之后,那个人就会回来,带着一身风尘,和可能根本不会买的所谓纪念品。
但没关系。他什么也不需要带。
人回来就好。
顾驰野关掉水龙头,把餐盘放回消毒柜,转身走出食堂。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肩上,中尉肩章闪闪发光。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多兵要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