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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家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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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远处隐隐传来雷声,一声接着一声,傅惟熙驻足,仰头看了看天色:“姐姐,这雨怕是马上又要续上了,咱们去花厅吧,也该用晚膳了。”
傅心言自然点头说好。
两人加快脚步,刚到花厅檐下,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花厅内已是灯火通明,二房一家竟比她们先到了。
见她们进来,厅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这对姐妹身上,尤其是初来乍到的傅心言。她脚步微顿,下意识地看向身侧后的傅惟熙。
傅惟熙神色自若,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以示安抚,随即上前一步,姿态优雅地行礼,声音清亮:“参见二叔、二婶、三哥。”
她侧过身,将傅心言稍稍让至身前,介绍道:“这是姐姐,傅心言。”
这一番举动行云流水,既周全了礼数,又变相地为傅心言介绍了众人。傅心言心中暖流涌动,依着妹妹的样子,也一一行礼,声音虽轻,却也不失仪态:“二叔,二婶,三哥。”
傅长悦站在二夫人身侧,穿着一身樱草色的襦裙,自她们一进来就瞪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好奇地打量傅心言。待傅心言话音落下,便规规矩矩地面对她福了福:“大姐姐好。”
说完几步跑到了傅惟熙身边,紧紧挨着她,甜甜地叫了一声:“二姐姐。”
傅长悦人小鬼大,但最听傅惟熙的话,只说过一次她是二姐姐便记住了。
傅惟熙牵起她软软的小手,对着傅心言温言道:“姐姐,这是最小的妹妹,欢欢,大名傅长悦。”
“二婶家还有一个孩子在云山书院念书,名叫傅谨初,年方十六。”
傅惟熙也没忘了介绍到不了的四哥。
二夫人钟氏这时上前,亲热地拉住傅心言的手,未语先叹:“好孩子,你在外头受苦了。”
她说着,朝身后示意,一名侍女捧着个盒子走上前来,“这是我与你二叔的一点心意,万望你收下,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莫要拘束了。”
紧接着,那位被称为三哥的少年也走上前来。他面容清秀,带着几分书卷气,手里拿着一个略小些的锦盒,笑容爽朗:“大妹妹,我是三哥傅照阑,比你虚长一岁。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见面礼。”
接连两份厚礼摆在眼前,傅心言一时有些无措,不知该不该接。
傅惟熙见状,唇角微扬,语气里带着几分炫耀:“姐姐果然是跟我最亲,下午见我那份礼时,可是立马就收下了。”
傅心言心下稍安,不再迟疑,接过礼物,轻声道谢:“多谢二叔二婶,多谢三哥。”
几人正说着话,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是傅清夷和傅安则两兄弟联袂而来,身上带了微潮的水汽,各自也奉上了给傅心言的见面礼。
没过多时,傅琮与夫人崔雪文也到了,作为家主和主母,他们送的礼自然更为厚重。
送完各自的见面礼,众人依序落座。
傅惟熙对着侍立在侧的伴月微微颔首:“上菜吧。”
丫鬟们鱼贯而入,手脚麻利地布菜。她们显然得了吩咐,几道精致的淮南菜被特意安置在傅心言面前。
待菜上齐,含星才端着最后一道汤品上来,悄然立于傅惟熙身后。
崔雪文见傅心言面对满桌珍馐和陌生的家人,姿态仍有些微僵,便拿起公筷,亲自为她布了几样京城的名菜,柔声道:“尝尝看,可还合口味?若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告诉厨房。”
这时,钟氏笑着环视了一下席面,对崔雪文道:“大嫂,昭昭这孩子真是越发能干了,瞧这家宴安排的,菜式精巧,次序井然,很是妥帖。”
崔雪文闻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顺势接过话头,目光转向傅惟熙:“昭昭,你姐姐既已回来,依着规矩,府里必要举办一场宴会,广而告之。这件事,母亲想交由你来操办。”
“……”
傅惟熙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嘴里还含着东西,有些愕然地看向母亲。
她一个做好了被赶出府准备的假千金,负责姐姐回府的一应事务还算在情理之中,这种面向全京城勋贵人家的正式宴席,怎地也落到了她的头上?这可是事关定西侯府颜面的大事。
宴席事务繁杂,最是累人,坐在对面的二叔傅璟见她这种姿态,脸上流露出心疼之色,刚想开口替侄女分说几句,崔雪文却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又缓缓补充道:“由你来办,正好也能堵堵外面那些不着调的风言风语。”
这也是倚云今日在外打听一圈回来后想到的办法。
流言如风,堵不如疏。
没有哪户人家会把如此重要的、为亲生女儿正名的宴席,交给一个即将被赶出家门、或者说失去宠爱的养女来操办。也只有把这场宴席办得隆重盛大,才能彰显出侯府对傅心言的重视。
一举两得。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座的都是明白人,稍一思量便都领会了其中的深意,纷纷点头称是。
傅惟熙心下了然,虽觉压力重大,却也无法推拒,只得恭敬应下:“是,母亲,女儿定当尽力。”
她又看向父母,提出另一件事,“父亲,母亲,女儿还有一事。姐姐的养父母对她有十数年养育之恩,女儿想着,是否可将二老接来京城安居,也好让姐姐能时常见面,略尽孝心,全了这段缘分。”
傅心言没料到妹妹会此时提起此事,也殷切地望向父母。
傅琮与崔雪文对视一眼,他们早先也商议过此事,还想着找个时间问问傅心言的意思,如今倒是省了这回事。
崔雪文当即同意:“惟熙思虑周全,此事便依你所言去办吧。”
用过晚膳,丫鬟们撤去残席,傅琮便率先起身,对二弟傅璟道:“明润,随我去书房一趟。”
目光又扫过傅清夷、傅安则、傅照阑兄弟三人,最后停在了傅惟熙身上,“你们几个也一起来,听听。”
被点名的几个小辈心知这是有正事要谈,立刻敛容正色,恭敬应了声“是”。
傅惟熙愣住,怎么这事都有她的份?唤兄长们旁听是常理,怎会特地点到她?莫非跟方才母亲交代的宴席之事有关?
她下意识看了眼母亲,见崔雪文颔首示意她跟着,这才压下心头诧异,行礼告退。
书房里,烛火通明,将悬挂的舆图照得清晰。傅琮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神色凝重地开了口。
“昨日,司天台观测天象后密禀陛下,”傅琮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此番降雨,非同小可。一旦彻底落下来,恐会连绵半月之久,其间还可能伴有数次强降雨,酿成洪涝之灾。”
他说着,将视线转向坐在下首的二弟傅璟,语气沉稳地问道:“明润,你们工部都水监那边,堤防巡检、物料储备,可都准备妥当了?
傅璟在工部任职多年,素来谨慎,立刻回道:“兄长放心,此事我一直在盯着。都水监所属各段河渠使早已派出,日夜巡视京城周遭主要河段。草袋、木桩、石料等物,也已按往年防汛的旧例,在几处险工段预备下了,数目都核查过,暂时无虞。”
他略一迟疑,“若真如司天台所言,雨势连绵且猛烈,一些年久失修的支流河道,恐仍有决溢之险,需加派人手日夜巡查。”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天灾虽不可避免,却要尽人事,将损失降到最低。”
傅琮点了点头,脸上并无轻松之色,转而看向几个刚入仕的年轻人:“昨日我遇见司农少卿,他亦是忧心忡忡。言道春播在即,如此长时间的阴雨和可能的暴雨,不仅会延误农时,导致秧苗烂死,更可能引发大面积的洪涝,淹没农田,毁掉一年的希望。届时,灾荒恐比水患更甚。”
“天象示警,工部防的是水患,司农寺忧的是农事,而最终,所有压力都会汇聚到户部。需要钱粮赈灾,需要调度物资,需要安抚流民。”
初入仕途的傅照阑想的还是浅显了点,傅安则年纪稍长:“父亲,二叔,如此看来,三部乃至更多衙署需得协同应对。工部确保河防不决口,是为第一要务,可减轻后续灾情;司农寺需即刻下文各州县,指导农户抢在暴雨前完成防护措施,尽量保住秧苗;而户部则需提前核算钱粮,做好赈济预案,一旦灾情发生,方能迅速拨付,不至慌乱。”
“此外,京城内的排水系统也需再检视一遍,防止内涝。各坊市的武侯、巡街使也应提前知会,以便灾时维持秩序,疏导百姓。”傅清夷沉稳补充,他在中书任职眼界更为开阔,“陛下忧心民瘼,防灾赈灾的旨意,恐怕这两日就要颁下来了。”
他略作停顿,提及一个更为深远的问题:“俗话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除了粮食还要多储备一些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傅清夷看向站在一旁安静听他们讨论的傅惟熙,继续道:“儿子记得,礼部尚书郑公家似乎经营着不小的药材生意,父亲,不如……”
话只说一半,但大家都懂了他的意思。
书房内静了一瞬,京城里愿意捐药材的大有人在,为什么是郑家?傅琮眼风微动,他岂会不知,傅清夷借着工作的名义,让任秘书郎中的郑家孙辈重新分类整理三阁书籍,那可是几万册书籍。
其中缘由,他心知肚明却无意点破,只从善如流:“也好,你们考虑得都算周全。今日所言,我会尽快写好奏折向父亲和陛下请示,只待旨意一到,便可按预案调拨人手物资,加固堤防。”
傅琮赞许地看了几个孩子:“你们退下吧。”
傅惟熙莫名其妙地进来书房,莫名其妙地离开,快要离开时,身后又传来傅琮的声音:“昭昭。”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父亲。”
“雨天路不好走,接陈家夫妇时,务必吩咐底下人以安全为主,不急一时。”
“女儿晓得。”
“人手不足,或者有何难处,记得开口。”
“好的父亲。”傅惟熙告退。
书房的门轻轻合上,傅琮与傅璟重新落座,书房的烛火直到深夜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