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壁》知味甘

13、京中关系那些事

　　接连数日的滂沱大雨，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水汽之中。
　　河道水位暴涨，城外低洼处已有不少民房被淹，灾情初现。朝堂上下为此忙碌不堪，傅璟、傅琮兄弟二人更是连日奔波，常常是深夜方归，天未亮又匆匆离去。
　　侯府主母崔雪文心系灾民，又因亲生女儿傅心言终于归家，心中感念，便以她的名义向官府捐赠了钱粮物资，数额竟是往年的两倍有余，既是为灾民尽一份心，也是为女儿积福。

　　这日清晨，雨势难得稍歇，从之前的倾盆大雨转为淅淅沥沥的丝雨。崔雪文看了看天色，吩咐下人备车。
　　“今日雨小，正好带你们去拜见你们祖母。”她对傅心言和傅惟熙说道。

　　长公主府邸与定西侯府相隔不算远，马车很快便抵达。府门威严，门楣上高悬的御赐匾额在雨中更显肃穆。
　　早有仆从撑着硕大的油纸伞在门口等候，恭敬地将三人迎入府内。

　　穿过抄手游廊，行至长公主所居的正院。
　　屋内燃着淡淡的檀香，温暖干燥，与外面的潮湿阴冷截然不同。
　　惠祯长公主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雕花软榻上，虽年事已高，鬓发如银，但眉眼间的雍容气度与通身的威仪却丝毫不减。

　　崔雪文领着两个女儿上前，恭敬行礼：“母亲安好。”
　　傅惟熙紧随其后，姿态娴雅：“孙女给祖母请安。”
　　傅心言虽有些紧张，但也依着这几日学来的规矩，稳稳下拜：“孙女心言，拜见祖母。”

　　长公主的目光首先落在傅心言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感慨。
　　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年长者特有的沉稳：“好孩子，抬起头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傅心言依言抬头，略显局促地迎接着祖母的打量。
　　“像，眉眼间，确有几分你母亲年轻时的影子。”长公主微微颔首，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些许怜惜，“这些年，委屈你了。”
　　傅心言心中一暖，轻轻摇头：“回祖母，养父母待孙女很好，不曾委屈。”
　　长公主又看向傅惟熙，眼神温和：“昭昭也来了，快到祖母身边来。”
　　她对这位自幼在身边长大的孙女，自是更为熟稔亲近。
　　傅惟熙乖巧地上前，在祖母榻边的绣墩上坐下。

　　长公主拉过傅心言的手，细细问了她这些年的生活，读了哪些书，可曾习字。
　　傅心言一一作答，虽不似京中贵女那般精通琴棋书画，但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条理清晰，显见养父母家是用了心教导的。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长公主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叹道，“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缺什么短什么，或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跟你母亲说，或是直接来告诉祖母。”
　　“是，谢祖母关怀。”傅心言感受到老人的善意，心中的紧张渐渐消散。

　　崔雪文在一旁陪着说话，适时地将侯府准备为傅心言举办归家宴，正式告知亲友的事情禀报了长公主。
　　长公主听后，点头称许：“正该如此。我定西侯府的嫡长女，流落在外多年，如今归来，自当风风光光地告诉所有人。”
　　听到这宴会由傅惟熙操办时，长公主沉默了一瞬。京城里的风言风语她也知道，也想过办法，但这确实是反击流言最好的方式。
　　从定西侯府放出这个消息以后，外头关于要赶走傅惟熙的流言逐渐消去，在京城世家中，只有当家主母的人选才有机会干这种事。
　　“就是辛苦昭昭了。”长公主心疼孙女。
　　“祖母，我不辛苦的。”傅惟熙宽慰。
　　“宛秋，你去侯府帮忙。”宛秋，是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在宫中都颇有资历。
　　“母亲，不可！宛秋来了谁伺候你！”崔雪文急忙阻止。
　　傅惟熙也挽着长公主的手轻轻撒娇：“用不上宛秋嬷嬷，您找几个嬷嬷调教好的小丫鬟来就可以啦。”
　　长公主只好改口：“行行行，听你的，宛秋你去仔细挑几个丫鬟。”

　　又在长公主府中坐了片刻，饮了茶，用了些精致的点心，崔雪文见时辰差不多，便带着两个女儿告辞。长公主特意送了傅心言一套上好的羊脂玉头面，又给了傅惟熙一对罕见的南洋珍珠耳珰。

　　雨依旧在下，不便出门，却也正好让傅心言继续安心地在府中适应。傅惟熙虽要忙宴会的事，依然每日午后都准时出现在浣花苑，陪着姐姐说话解闷。

　　这日，她来时，傅心言正临窗做着针线。
　　见妹妹来了，不好意思笑着解释：“针线活是我最拿手的，这是我跟江南绣娘学的苏绣，妹妹看着可还喜欢？”
　　傅心言将手上还没完工的香囊递过去，傅惟熙认真欣赏后发出感叹：“姐姐手太巧了，这绣的栩栩如生，我的女红不如你半分。”
　　“妹妹夸张了。”
　　傅心言接过香囊，好好收起来放到一边，开始今天的补课。

　　“姐姐，昨日说了远在边疆的姑姑姑父一家，今日我们说说母亲的娘家，靖国公府崔家。”傅惟熙的声音柔和清晰，“百年望族的崔家，姐姐想必知道。”
　　傅心言点头，如雷贯耳的崔家。
　　傅惟熙指尖轻点在图谱上标注的“靖国公”三字旁，“外祖父是崔家偏远旁支，曾在先帝手下任职后被指为太子老师，官至太子太傅，当今登基后封其为靖国公。现在虽已仙逝，但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威望犹存。大舅舅，我们的嫡亲舅父，如今不大过问朝政，大舅母与母亲是表姐妹，关系向来亲厚……”

　　她娓娓道来，将靖国公府的主要成员、各房关系、性情喜好，乃至府中一些无伤大雅的旧事趣闻都细细说与傅心言听。
　　傅心言听得认真，时而点头，时而发问。
　　“那……二舅舅呢？”她看着图谱上标注的另一支系。
　　“二舅舅年轻时游学与二舅母一见钟情，但二舅母是巨贾罗家的独女，所以他只能为爱入赘了。”傅惟熙耐心解释，“两位舅舅家中还有几位表兄表姐，待日后宴席上见了，我再一一指给你认。”

　　“京中世家盘根错节，但除却母家崔氏，最需留心的，是那几位已开府建牙的皇子。”
　　傅惟熙指尖在宣纸上轻轻一点，落在那几个显赫的封号上，“论起来，傅家后辈也是皇室血脉，但与皇家往来，分寸才最是要紧。”
　　她将四位王爷的母族背景、手中权柄、乃至府中诸位属官的来历，都细细剖析开来。每一个名字背后代表的势力，每一次联姻隐含的意图，她都讲得透彻。

　　还有京中与傅家关系匪浅的各大世家，如荣国公府，永昌伯爵府、吏部尚书杨家等等，她不仅讲述各家渊源势力，择其要点深入浅出地分析给傅心言听。
　　更将那些即将与傅心言产生交集的年轻子弟性情才学一一说明。
　　当然像郑家这样明面上和傅家不对付的，傅惟熙也详细介绍了一通：“郑家女眷言辞常带机锋，日后若在宴席上遇见，姐姐需得留心。”

　　傅心言听她说了一圈都没听到那个名字，第一次主动问道：“镇北王府呢？”
　　她到侯府的第一天，还没过多久底下人就奉上了一支金步摇，说是镇北王世子送来的，她那时就想过，两家之间必定关系匪浅。
　　可妹妹都未曾提过。
　　傅惟熙像是被问到，语塞了一下，深呼吸：“老镇北王跟祖父是好友，大哥跟镇北王世子也是至交好友。”
　　全是胡诌的。
　　当着傅心言的面说梁濯是自己的未婚夫，她没那个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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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每讲解一段，傅惟熙便会停下，让傅心言慢慢消化。她自己则拿起另一份名册和笔墨，开始斟酌即将到来的归家宴的邀请名单。

　　她执笔的姿态优雅而专注，时而提笔在某个名字旁做上记号，时而凝眉沉思，将某个名字轻轻划去。
　　这份名单需考量得极为周全：既要彰显侯府对嫡长女归来的重视，又不可过于招摇；顾及世交故旧的颜面，又需平衡朝堂各方微妙的势力格局。长公主府、靖国公府这些至亲自然位列前茅，其他世家勋贵则需反复权衡。

　　“镇北王府……自然是要请的。”她轻声自语，笔尖在“镇北王府”四字上顿了顿，墨迹似乎比别处更润泽些。
　　傅惟熙小心收笔，镇北王府的帖子，跟长公主府和各个皇子王府的帖子一样，用的是库房里最好的洒金暗纹云鹤笺。
　　随即又看向下一家，“永昌伯夫人最喜宴饮，且与母亲常有往来，也需下一份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