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录·申海》鸽子布听

11、囚徒

　　当意识一片迷离的时候，莫迟感觉到身体在黑暗里不停地下坠、下坠。

　　就像是变成了一片羽毛，缓慢地落到地上。整个空间被一片无尽的白充斥，淡淡的花香萦绕在四周。他闭着眼坐在地上，用耳朵感受着一个人缓步走在自己身边，停在身前。

　　他听见那人问：“你感觉怎么样？身体能动么？”

　　莫迟小幅度地摇摇头，依旧没能睁开眼。

　　“那时，也只是撞倒后，被火烧伤了身体。”

　　那时候？

　　“现在呢，感觉还好吗？”

　　现在......莫迟紧闭着的睫毛轻颤，开始渐渐感受到身体的存在，不再是羽毛般的无感。

　　“别担心，专心用意志去感受你的身体。”

　　莫迟垂着头，轻喃：“我试试。”

　　“慢慢来，一点点地移动，不用急着站起来。”

　　在莫迟昏沉的意识里，他竭尽全力去调动躯体，尽管他不知道这是否真的起效果。

　　而在这时，他又听见另一个不同的声音在呼喊他，朦朦胧胧、似真似幻。

　　另类的声音被掩盖下去：“感受到了吗？”

　　莫迟：“我知道。”

　　但是，你是谁？

　　“我是——”刹那间，一股电流刺痛他的大脑，意识闪回。莫迟猛地睁开眼，四周霎时陷入一片黑暗，一双赤红的眼眸映入他的眼帘，银白的发丝飘扬。

　　祂一只手轻轻抚上莫迟的脸庞，温柔而疏离的声音说：

　　“你的主人。”

　　莫迟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呼吸急促，眼前的环境虽然昏暗，但还能看清周围。

　　“你还好吗？”

　　一个声音在莫迟身侧响起，他这才注意到，身旁的黑暗里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上的衣袍让他自然地融入暗色里，因此莫迟也看不清他的脸。

　　“……你对我做了什么？”莫迟问。

　　忽然一个带有重量的物体丢到了莫迟手侧，发出一声沉闷的金属声响。

　　“检查你有没有因为伤得过重而死了而已。”

　　他居然把莫迟的随身匕首还了回来。

　　他是怎么拿到的？

　　莫迟皱了皱眉：“你很可疑，我也不是非得知道你的身份。你想帮我？”

　　“说不上，只是顺手。”

　　紧接着，看不见的地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像什么物体在粗糙地面上爬行。同时响起的还有金属锁链摩擦的声音。

　　莫迟撑着站起身来，发觉身上竟然一点伤痛也没有。明明他在昏迷前遭受了那么猛烈的撞击，他甚至以为自己断了一根肋骨，但醒来依旧和雪落日的伤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走近狱门，锁门的链条已经被解开。枯萎的荆棘缠挂在锁上。与此同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的两个金属环被摘下了。

　　莫迟回过头，果然那里空无一人。

　　这个人和从研究员手中劫走他的是同一人。

　　不过莫迟已经说了，对他的真实身份不好奇。他垂眸，盯着手腕的内侧。那里有一个不甚明显的针孔。

　　对于针孔，莫迟是再熟悉不过。

　　他收回视线，没多在意，本来闯进这里就做好了做实验品的准备。

　　他走出了这座牢笼，在错综复杂的地牢里行走，脚步声在那些笼子里的怪物发出的噪音里并不明显。

　　或者该叫他们，原住民。

　　莫迟审查的目光掠过一个又一个牢笼，居民的身上浮出许多红色的斑块，浓得发黑。他们被融蚀的皮肤如液体般淌下，五官早就变了形，眼球将掉不掉地在眼眶外悬挂着。

　　而那些孩子，简直失去了人型，融成一滩血肉在地面上蠕动。

　　如果说生命起源于海水，那么这些人就是在退化，重新溶进海水里。

　　莫迟皱了皱眉，大致猜到了那群研究员在做什么。

　　正如弗利兰所说，莱茵曼尔研发出了一种新型诱变剂，想要推出市场，就必须先进行临床试验。

　　塞洛斯并没有明文法律规定，不能进行此类人体实验。但这却成为一种不可违背的基本伦理道德刻印在人们观念里。

　　但莱茵曼尔不会在乎这些，或者说，资本不会在乎这些。

　　天灾后的世界里，为了复兴旧文明，必须让人类进化。于是试验体不会是小白鼠，不是兔子，只能是人。

　　那些皮肤上出现的斑块，就是融蚀的一大特征。诱变剂能够成功改造人类基因实现进化的概率不过百分之十，很大程度上都致使了融蚀现象，侵蚀人的基因链，导致“退化”。

　　因“退化”所致，丧失人类基本特征的，定义为崩解体。

　　莫迟仔细打量了几个笼子，可以说这些原住民已经离崩解体不远了。

　　他注意到一对母子。约八岁大的孩子蜷缩成一团，卧在一个女人的怀里。只是他泪眼朦胧，死死咬住嘴唇，不敢抬头看一眼母亲。

　　那女人枯槁的双手在孩子身上摸索着，她看不见，用裸露在外的断骨锋利面刺进自己的腹部。伴随着肉被割开的声音，她的小腹出现了一个豁口，里面空空如也，脏器全都不翼而飞，也没有鲜血溢出来。

　　他看见那个孩子惊恐地捂住嘴，浑身颤抖着用求救的眼神望向自己。

　　莫迟走上前，晃了晃铁门，手腕粗的锁链紧紧缠绕着，他打不开。

　　女人将怀里的孩子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她喃喃：“快点出生吧，孩子。让妈妈听听你的声音。”

　　腹部的伤口诡异地融合，将那个孩子包裹起来，在她身上鼓出一大团。鲜红色的皮肤布满了纹路，凹凸不平，依稀能看见肚子里的人在舞动着手脚挣扎着。

　　就在莫迟转身要离开的时候，那女人的孕肚忽然爆开！碎肉炸了一地，女人的身体瞬间倒地，她还在气息微弱地说着：“怎么会还是没有哭声呢......”

　　莫迟沉默地站着。片刻后，他转身果断地离开。

　　这是一个光亮的房间，石壁上开了窗，外面的光线照进来，落在中心的几张手术台上。

　　或许那根本算不上什么手术台，只是几张简陋的石板，浅粉色液体渗进白色的纹理里。几具少年的躯体躺在上面，手背上的输液针连接着吊瓶，胸膛微不可查地起伏着。

　　房间里除了这些少年以外空无一人，他走进去，从支架上取下一包输液袋，透明的绿色液体发出微微的荧光，包装上写着愈合液的字符。桌台上的金属盘里躺着几支针管，里面同样注满了愈合液。

　　莫迟却感到疑惑，这些少年看上去完好无损，为什么要输愈合液？但很快他就从一份实验记录表格上找到了答案。

　　从实验记录中，他得知眼前的这些少年在三小时前确认死亡。而现在，他们均恢复了微弱的生命体征。

　　愈合液正是研究员们此次实验的主要试剂。这几名少年在数轮试验中通过层层筛选存活下来，在他们之前已经有数百人因为与愈合液发生排斥反应，而被融蚀“退化”。

　　莫迟不停翻阅着这份厚重的记录表，直到看见最早的记录日期在三个月前。三个月前......正是塞洛斯人口开始大幅失踪的时候。他皱了皱眉，仿佛不经意间触及到了什么黑暗的事实。

　　正当他沉思之时，身后响起了轻微的咳嗽声。

　　莫迟合上表格，转身看去，只见弗利兰半倚在石壁上，用一种无奈的眼神望着他。

　　“没想到你能找到这里来。”弗利兰道，“听说你受了很重的伤......但现在看起来，你很好。”

　　莫迟双手撑在身后的桌台上，说：“告诉我为什么吧，我知道你明白我的伤为什么都会愈合。”

　　弗利兰耸耸肩：“或许答案就是你手上的东西呢。”他指莫迟手上那支注满绿色液体的针管。

　　莫迟微微垂下头，望向那支针管的同时看见自己手腕内侧的针孔。

　　“当然可能还有别的因素。我说了，”弗利兰笑起来，“你是核心，祂在帮你，用尽一切代价帮你。”

　　莫迟嗤笑：“就凭我是核心的身份？”

　　“谁知道呢。”

　　说着弗利兰俯下身来，笑眯眯地仰望他，坏笑着说：“千万不要试图揣测神的心思。”

　　莫迟盯着弗利兰的红眸，恍惚了一瞬。刚刚的某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了“创世主”。两双眼睛重合到一起，相似的语气和笑意，都让他想到了“创世主”。

　　可直觉告诉他，他们不会是同一个人。何况弗利兰似乎也在找“创世主”。

　　“帮我一个忙吧，莫迟。”弗利兰直起身。

　　“......”莫迟看着他，“我知道你不会无故找我。”

　　弗利兰笑了，侧身让出一条路，道：“我们为什么不边走边说呢？”

　　他们在黑暗的甬道里穿梭，路过一个又一个惨不忍睹的牢笼，弗利兰似乎早已对此熟视无睹。

　　弗利兰要他帮的忙，是充当人质。

　　莫迟：“为什么是派你来抓我？”

　　弗利兰：“西提拿觉得你对我很重要，而他一直和我都看不对眼。”他耸耸肩，“平常在组织里我们就不合，不过顾虑着上级才没有明面上针锋相对。”

　　“现在在一个上面看不到的地方，他当然会想方设法给我设绊子。”

　　“不过，”说着他停下来，红眸不怀好意地盯着莫迟，“现在可不一定了。看见你这张脸，他估计要炸掉。”

　　“西提拿可能会故意给你找麻烦，在计划开始前，就请先委屈你忍着点了。”

　　莫迟：“......”老狐狸。

　　但西提拿似乎真的将自己错认成了谁。就像他不久前错把弗利兰和“创世主”混淆，毕竟面容和神态是最容易认错的东西。

　　走到地牢门口的时候，他们停下来。弗利兰说：“盟友的身份就走到这里吧。抱歉了，莫迟。”

　　脖子上的颈环忽然收紧，窜过一股莫名的电流，将莫迟整个身子电麻。

　　“呃！”莫迟瞬间脱力跪下去。

　　“走吧。”弗利兰将他扯起来，“我们做戏也要最全套，这样才够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