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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次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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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林见夏蹲在溪边,小心翼翼地清洗着刚采来的几株车前草。溪水清冽,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样——还是那张脸,却瘦了些,眼神里多了几分过去不曾有的疲惫与……沉静。
视野右上角,金色的数字稳定地显示着:【功德:2470/1000000】
两千四百七十。
这个数字背后,是几十个在鬼门关前被她拉回来的人。有被山匪砍伤的镖师,有高热惊厥的孩童,有难产的妇人,也有像谢无声那样,浑身是伤、来历不明的江湖客。
她渐渐摸清了系统的规则。救治越危急、对这个世界“影响”越大的人,功德越高。反之,若是小伤小病,可能只有几点。她曾在镇上行医三日,治好了十几个头疼脑热的乡民,统共也才攒了不到五十功德。
太慢了。
照这个速度,她要攒够一百万,得救上成千上万人,花上几十年。
可她没有几十年。她想回家,想回到那个有消毒水味道、有明亮无影灯、有她熟悉的一切的世界。这种渴望,在每一个独处深夜,啃噬着她的心脏。
“见夏姐姐!”
一声清脆的叫喊打断她的思绪。林见夏抬头,看见村里的虎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惊慌。
“不、不好了!后山……后山崖那边,掉下去个人!”
林见夏手一抖,刚洗净的车前草差点掉进溪里。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我和铁蛋去掏鸟窝,听见好大一声响……我们不敢下去看,就看见崖边树都撞断了好几棵!”
后山断崖,深数十丈,下面是乱石嶙峋的河谷。
林见夏二话不说,背起随身的粗布药囊——里面装着用功德兑换来的基础药品和简陋器械——跟着虎子就往山上跑。
救人。功德。
这两个词几乎成了她的本能反应。
山路崎岖,林见夏跑得气喘吁吁。药囊在她背上颠簸,里面的瓷瓶叮当作响。虎子指着前方一处明显被压断的灌木:“就是那儿!”
林见夏跑到崖边,探头往下看。
陡峭的岩壁上挂着被扯断的藤蔓和树枝,一路延伸到下方被浓密树冠遮挡、看不见底的河谷。隐隐约约,似乎能看见一个人形的黑影,卡在半山腰一处突出的岩石平台上。
太高了,也太险了。
“见夏姐姐,这、这怎么下去啊?”虎子吓得脸色发白。
林见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迅速观察着地形,看到崖边有几棵粗壮的老树,根系深扎在岩石缝隙里。
“虎子,回去叫你爹和村里几个力气大的叔伯,带上最粗最长的麻绳,快!”
虎子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林见夏没等。她解下药囊,从里面翻出一捆结实的布绳——这是她用功德兑换的“登山绳”的低配版,长度有限,但足够坚韧。她将绳子一端牢牢系在一棵老树的树干上,另一端捆在自己腰间,试了试牢固程度。
然后,她开始沿着陡峭的崖壁,一点一点向下攀爬。
岩石湿滑,布满青苔。她每一步都踩得极其谨慎,手指抠进岩缝,指甲很快渗出血丝。山风在耳边呼啸,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往下望去,深谷幽暗,让人头晕目眩。
视野里的功德数字安静地悬在那里,像某种无声的催促。
她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下到那处突出的岩石平台。
平台上,一个人面朝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黑色的劲装被岩石和树枝刮得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上全是擦伤和淤青。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腿,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摔断了。
林见夏的心猛地一沉。她快步上前,蹲下身,试探着去探他的颈侧。
指尖触到皮肤的瞬间,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袭来。
冰冷。苍白。微弱但依然存在的脉搏。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头侧过来,拂开覆盖在脸上的、被血黏住的乱发。
一张惨白的、沾满血污的脸。
眉骨上一道新鲜的裂口,还在渗血。鼻梁很挺,嘴唇紧抿着,即便昏迷中,也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硬。
谢无声。
林见夏的手指僵住了。
怎么会是他?
距离破庙那夜,已经过去三个月。她以为那不过是一次偶然的交集,像两条溪流短暂交汇,旋即各自奔流,再无相见之日。
可他现在就在这里,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真是孽缘。”林见夏低声喃喃,手上动作却丝毫未停。
她快速检查他的伤势:左腿开放性骨折,断骨刺破皮肉,出血严重;肋骨至少断了两根,是否有内脏出血尚不确定;头部撞击伤,可能有脑震荡;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和擦伤。
比上次破庙见面时,好不到哪里去。
甚至更糟。
“系统,扫描。”
【扫描中……目标:谢无声。伤势:左腿胫腓骨开放性骨折,肋骨骨折(3、4),中度脑震荡,脾脏疑似挫裂伤,全身多处擦伤挫伤,中度失血性休克。预计存活时间:一个半时辰。】
【推荐方案:立即固定骨折,止血,扩容抗休克,密切观察内脏出血情况。需功德:200点(兑换夹板、止血绷带、补液药剂)。成功率:55%。】
林见夏看了一眼自己的功德:2470。
“兑换。”
【兑换成功。功德-200。当前功德:2270/1000000。】
药品和器械凭空出现在药囊里。她迅速取出夹板和绷带,开始处理他最危急的腿部骨折。清理伤口,复位断骨——即便在昏迷中,谢无声的身体也因为剧痛而剧烈抽搐了一下。她动作麻利地用夹板固定,缠上浸了止血药粉的绷带。
然后是肋骨,用宽布带紧紧束住,减少移动带来的二次伤害。
做完这些,她累得满头大汗,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她撬开谢无声紧咬的牙关,将系统兑换的、味道刺鼻的补液药剂一点点灌进去。大部分流了出来,但总算喂进去一些。
处理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岩石上,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谢无声。
他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下颌线条尖锐得几乎能割手。即便闭着眼,眉心也习惯性地蹙着,仿佛连梦里都不得安宁。
那块玄铁令牌还挂在他腰间,沾了血,却依然冰冷醒目。
无间楼。
她后来打听过这个名字。镇上茶馆的说书先生,提起这三个字时,都会下意识地压低声音,眼神游移。那是江湖阴影里最深的传说,一个只认钱、不认人,出手从不留活口的杀手组织。
而她,救了他们的人。两次。
山崖上方传来呼喊声,是虎子带着人,拉着麻绳下来了。
“见夏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人还活着,需要担架!”
几个村民手忙脚乱地用带来的门板和麻绳做了个简易担架,小心翼翼地将谢无声固定好。往上拉的过程极其艰难,林见夏跟在旁边,眼睛一刻不敢离开,生怕颠簸加重他的伤势。
终于回到崖顶,众人都是满身大汗。村里的老猎户看了看谢无声的伤势,又看了看林见夏,摇头叹气:“伤成这样,还能喘气,真是命大。林姑娘,这人你认识?”
林见夏摇摇头:“路过的大夫,碰见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她说得坦然,村民们也信了。这三个月,林见夏在附近几个村镇已经小有名气——医术时好时坏,但心肠极热,收诊金随意,救人却不含糊。大家都叫她“菩萨心肠的林娘子”。
只有林见夏自己知道,这“菩萨心肠”底下,藏着多么功利的算计。
谢无声被抬回了林见夏暂时借住的那间村头小屋。这是她用最初积攒的一点积蓄,向村里寡妇张婶租下的,虽然简陋,但总算有个落脚处,能存放药材,也能安置一些情况危急、不便移动的病人。
她谢过了帮忙的村民,关上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午后的天光。谢无声躺在土炕上,脸色比身下的粗布床单还要白。呼吸微弱而急促,胸膛在束带下艰难起伏。
林见夏打来清水,拧了布巾,一点点擦去他脸上、手上的血污。擦到右手时,她注意到他虎口和指腹的茧,比三个月前更厚、更硬了。
这三个月,他杀了多少人?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出来,让她手下的动作顿了顿。
然后,她继续擦拭,动作轻柔。不管他杀了多少人,现在,他是她的病人。是她的……功德。
傍晚时分,谢无声开始发烧。
伤口感染,加上失血和可能的脏器损伤,体温迅速攀升。林见夏用冷水一遍遍给他擦身,喂下花了她整整一百功德跟系统兑换的抗生素,守在他身边,每隔一刻钟就检查一次脉搏和呼吸。
夜色渐深,油灯如豆。
谢无声在昏迷中陷入梦魇。他眉头紧锁,嘴唇无声地翕动,破碎的字句从齿缝里挤出来:
“……走……”
“……别回头……”
“……都得死……”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骨节发白,青筋暴起。冷汗浸湿了额发,一缕缕黏在苍白的皮肤上。
林见夏伸手,轻轻覆上他紧攥的拳头。
那手冰冷,却在微微颤抖。
她想起破庙那夜,他醒来时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想起他问她“为什么救我”时,语气里那种刻骨的怀疑。
现在,他在梦里,又看见了什么?
“没事了。”她低声说,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都过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谢无声紧绷的身体,竟真的慢慢放松下来。紧攥的手指,一点点松开了。
林见夏收回手,重新拧了冷布巾,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她就这么守了一夜。
天快亮时,谢无声的体温终于开始下降。呼吸也平稳了一些。
林见夏累极了,趴在炕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是被一道冰冷的目光惊醒的。
猛地睁眼,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谢无声醒了。
他就那样静静躺着,侧着头,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刚醒来的迷茫,只有一片清醒的、锐利的审视,像是早已醒来,观察了她许久。
晨光从小窗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四目相对。
屋里静得能听见尘埃在光线里浮沉的声音。
谢无声先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磨过木头:
“……又是你。”
不是疑问,是陈述。
林见夏坐直身体,揉了揉发僵的脖子,坦然点头:“嗯,又是我。”
“为什么?”他问,和上次一模一样的问题,“为什么总能遇见你?为什么……总要救我?”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想从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找出破绽,找出谎言。
林见夏迎着他的视线。这一次,她没有回避。
“如果我说,这是缘分,你信吗?”
谢无声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嘴角极轻微地扯了一下,那是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弧度。
“我不信缘分。”他说,“我只信因果。你救了我两次,想要什么?”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交易般的直白。
林见夏沉默了片刻。
她想要什么?她想要功德,想要攒够一百万,想要回家。
可这些话,不能说。
“我想要的,你给不了。”她最终说道,站起身,去端旁边晾着的温水,“现在,你是个病人,我是大夫。病人就该好好养伤,别想太多。”
她把水递过去。
谢无声没接。他尝试着动了一下左腿,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别乱动!”林见夏立刻按住他,“腿断了,固定着呢,至少一个月不能下地。”
谢无声低头,看着自己被夹板绷带固定得严严实实的左腿,又看了看自己被布带束紧的胸膛。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沉郁的晦暗。
“一个月……”他低声重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某种判决。
“对,一个月。”林见夏把水碗塞进他手里,“所以,既来之,则安之。先把伤养好再说。”
谢无声握着粗糙的陶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半晌,他低声问:
“这里……安全吗?”
林见夏顿了顿。
“只是个普通村子。你伤成这样,谁会来追一个死人?”她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放心吧,这三个月,我也算救了些人,村里人都认得我。你是我救回来的病人,没人会多问。”
谢无声抬起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怀疑,有审视,也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他没有说“谢谢”。
林见夏也没指望他说。
她只是转身,开始收拾昨晚用过的布巾和药瓶,一边收拾一边说:“你饿不饿?我去熬点粥。伤筋动骨,得补补。”
走到门口时,她听见身后传来极低的一声:
“……林见夏。”
她停住脚步,回头。
谢无声依旧看着手里的水碗,没有抬头。
“你最好离我远点。”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某种沉重的意味,“靠近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林见夏站在门口,晨光从她身后照进来,给她单薄的背影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这话,三个月前你就说过了。”她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意外的明亮,“可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轻轻合上。
谢无声独自躺在土炕上,手里握着那碗温水。碗壁传来的温度,一点点渗进他冰冷的掌心。
他抬起头,看向那扇关上的木门。
阳光从门缝里漏进来,细细的一线,落在昏暗的泥地上。
他看了很久。
然后,极缓慢地,将碗送到唇边,喝了一口。
水是温的。
带着一点淡淡的、草药的味道。
窗外,传来林见夏在院子里生火、淘米的细微声响,间或夹杂着她轻声哼唱的小调——调子古怪,是他从未听过的。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歌谣。
谢无声闭上眼,将那点陌生的、柔软的声响,隔绝在外。
可那缕阳光,却固执地,透过他紧闭的眼睑,在视野里留下一点温暖的、挥之不去的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