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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溪边杀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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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声的腿伤,在第二十天的时候,终于可以拆掉夹板,勉强下地行走了。
林见夏扶着他,在狭小的屋里慢慢踱步。他的左腿还有些跛,每一步都伴随着肌肉牵扯的微痛,但他走得很稳,眉峰都不曾皱一下。
“恢复得比我想的快。”林见夏松开手,看着他自己扶着墙,一步步挪到门口。
谢无声没说话,只是望着门外那片被阳光照得发亮的菜地,还有更远处,蜿蜒流过村口的小溪。
“想出去走走?”林见夏问。
他点了点头。
于是,在一个午后,林见夏搀着他,慢慢走到了溪边。溪水清浅,潺潺流过圆润的鹅卵石,反射着细碎的日光。岸边有几块平整的大青石,林见夏扶他坐下。
春风带着草木萌发的湿润气息拂过,远处的田野里,已有农人在弯腰插秧。
很平静。平静得不像话。
谢无声坐在石头上,目光落在溪水对岸那片茂密的竹林上。阳光穿过竹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林见夏在他旁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个还温热的、她早上做的粗面饼子。她递给他一个。
谢无声接过,掰了一小块,慢慢吃着。饼子很粗糙,甚至有些噎人,但他吃得很认真,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
“你的医术,”他忽然开口,目光依旧看着竹林,“有些古怪。”
林见夏心里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哪里古怪?”
“时好时坏。”谢无声转过头,看向她,“治寻常风寒发热,有时见效极慢,甚至要反复几日。可处理重伤、剧毒,你却总能拿出些……我没见过的药,手法也利落得不像寻常乡野郎中。”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在陈述事实,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像要把她看穿。
林见夏咽下嘴里的饼子,迎上他的视线。
“家传的偏方,专治疑难杂症。”她说得面不改色,“至于寻常小病,我本就不是正经坐堂大夫,学艺不精,自然时好时坏。”
这个解释漏洞百出,她知道。但她也只能这么说。
谢无声看了她片刻,没再追问,只是重新转回头,看向溪水。
“偏方……”他低声重复,不知是信了,还是懒得拆穿。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听着溪水声,风声,远处的鸡鸣犬吠。
林见夏看着视野里那个金色的数字:【功德:3530/1000000】。这几天她只就近处理了些小毛病,进账缓慢。她想进山采些草药,顺便看看能不能遇到更“值钱”的伤患,但又不敢把谢无声一个人丢在村里太久。
正想着,谢无声忽然动了动。
他弯下腰,捡起脚边一颗圆润的白色鹅卵石,放在掌心掂了掂。然后,他手腕一抖——
石子破空而去,快得只剩一道模糊的白影。
“噗”的一声轻响。
对岸竹林边缘,一根拇指粗细的枯枝应声而断,断口整齐。
林见夏看得愣住了。
谢无声放下手,神色如常,仿佛只是随手丢了颗石子。
“准头……还行。”他淡淡地说,像是自语。
林见夏却从他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试探,或者说……展示。
他在告诉她,即便腿伤未愈,他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你……”林见夏斟酌着词句,“功夫很好?”
“杀人的功夫。”谢无声纠正道,语气里没有任何波澜,“只能用来杀人。”
这话堵死了所有后续的闲聊可能。林见夏识趣地闭上嘴,继续啃她的饼子。
阳光暖洋洋地晒在身上,溪水声潺潺,远处有村童嬉闹的声音传来。一切都很安宁。
直到那阵突兀的马蹄声,撕碎了这片安宁。
马蹄声由远及近,急促而杂乱,不止一匹。伴随着粗野的吆喝和狂笑,迅速逼近村子。
林见夏警觉地站起身,望向声音来处——村口那条尘土飞扬的土路。
谢无声也缓缓站起,他的动作很稳,但林见夏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五匹快马冲进了村子,马背上坐着五个彪形大汉,个个粗布短打,满脸横肉,腰佩刀剑,马鞍旁还挂着鼓鼓囊囊的包袱,有的包袱角甚至渗出了暗红的颜色。
为首的独眼龙勒住马,独眼扫过惊慌躲闪的村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洪亮而粗嘎:“这村子,管事的出来!”
村民们缩在自家门口,瑟瑟发抖,无人敢应。
一个汉子从马背上拽下一个包袱,随手扔在地上。包袱散开,露出里面几件沾血的衣物和一些散碎银两。
“爷们几个路过,借点盘缠,再弄点吃的喝的!”独眼龙咧嘴笑道,露出一口黄牙,“识相的快拿出来,别逼爷们自己动手!”
是流匪。
林见夏的心沉了下去。她看向身边的谢无声。他依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伙匪徒,眼神像结了冰的深潭。
“回去。”他低声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林见夏没动。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匪徒马鞍旁渗血的包袱,又看向村里那几个吓得面无人色的老人和孩子。
视野右上角,金色的数字静静悬着。
救人。功德。
可这次要救的,可能不止一个。而且,面对的是五个手持利刃、明显见过血的悍匪。
“林娘子!快回来!”不远处,张婶躲在她家院门后,焦急地朝林见夏小声喊着。
匪徒们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独眼龙的目光扫过来,在林见夏脸上停顿了一下,闪过一丝淫邪的光,又落在她身边的谢无声身上,见他身形消瘦、腿脚似乎不便,顿时嗤笑一声。
“哟,还有个小白脸?腿脚不利索就别杵着了,滚回屋去,把你身边那小娘子留下,给爷们松松筋骨!”
污言秽语引来同伙一阵哄笑。
谢无声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但林见夏站在他身侧,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瞬间冷了几度。
她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谢无声没看她,只是盯着那个独眼龙,嘴唇微动,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进屋,关门,别出来。”
说完,他向前走了一步,将林见夏挡在了身后。
这个动作很自然,却让林见夏心头猛地一跳。
“嘿!还真有不怕死的?”独眼龙啐了一口,翻身下马,抽出腰间的鬼头刀,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另外四个匪徒也嘻嘻哈哈地下了马,呈扇形围了过来。
村民们发出压抑的惊呼,纷纷躲进屋,关紧门窗。
溪边,只剩谢无声、林见夏,和五个步步逼近的悍匪。
“小子,”独眼龙在几步外站定,刀尖指着谢无声,“爷爷今天心情好,只要你跪下磕三个响头,再把那娘们儿乖乖送过来,就留你一条狗……”
最后一个“命”字,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谢无声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林见夏根本没看清。只见他左脚微微后撤,重心下沉——明明是受伤未愈的左腿,此刻却稳如磐石。然后,他右手抬起,食指与中指并拢,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甚至有些随意的动作。
像拂开眼前的一片落叶。
指尖划过空气,带起一声极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破空声。
独眼龙脸上的狞笑僵住了。他张着嘴,独眼瞪得滚圆,似乎想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可他没能低下头。
一道细细的红线,从他眉心、鼻梁、嘴唇、下巴,一路向下,笔直地延伸。然后,他的身体,沿着那条红线,左右分开,缓缓向两侧倒去。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只有沉闷的、□□倒地的声音,和内脏流出的、黏腻的声响。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剩下的四个匪徒脸上的嬉笑瞬间冻结,变成见了鬼般的惊骇。他们甚至没看清同伴是怎么死的。
谢无声放下了手,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刚才只是掸了掸衣袖上的灰。
他的目光,转向那四个呆若木鸡的匪徒。
那眼神,没有任何杀气,甚至没有什么情绪。只是纯粹的、冰冷的……漠然。像在看几块石头,几棵草。
可正是这种漠然,让那四个匪徒从脚底板窜起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
“鬼……鬼啊!”不知是谁先嘶喊了一声,四人连马都不要了,转身就想跑。
谢无声没动。
他只是抬起左手,掌心向上,五指微微张开。
地上散落的几颗鹅卵石,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微微震颤起来。
然后,他手腕一翻。
四颗石子,化作四道模糊的灰影,以比之前打断枯枝快上数倍的速度,激射而出。
“噗!”“噗!”“噗!”“噗!”
四声轻响,几乎同时响起。
四个奔跑的身影,同时僵住,随后,直挺挺地向前扑倒。每个人的后脑勺上,都多了一个深深的血洞,红白之物汩汩流出。
从独眼龙开口,到五个匪徒倒地毙命,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溪边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声,水声,和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的、浓烈的血腥味。
林见夏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在医院,她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可那些死亡是安静的,是无奈的,是被白布覆盖的。
而眼前这五具尸体,是暴烈的,是瞬间的,是被某种超乎想象的力量,像碾死虫子一样抹去的。
她看着谢无声的背影。他依旧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甚至有些单薄。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肩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晕,可林见夏只觉得冷。
这就是……无间楼的杀手。
谢无声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脸色似乎比刚才更苍白了一点。他的目光掠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最后,落在林见夏脸上。
他在看她。
看她眼中的震惊,看她微微发颤的指尖,看她苍白的嘴唇。
他似乎在等。等她的尖叫,她的恐惧,她的指责,或者……她的逃离。
可林见夏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
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让她胃里一阵翻涌,但她忍住了。
她迈开脚步,不是逃离,而是走向他。
走到他面前,停下。
然后,她抬起手,伸向他的左臂。
谢无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他没有躲。
林见夏的手落在他左臂的衣袖上——那里,靠近手肘的地方,布料裂开了一道口子,边缘有些焦黑,像是被极锋利的东西擦过。
是刚才那独眼龙的刀气?还是飞溅的碎石?
裂口下,皮肤上有一道浅浅的红痕,正在缓慢地渗出血珠。
“伤口裂了。”林见夏的声音有些干涩,但还算平稳,“回去重新包扎。”
谢无声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那道微不足道的伤口,又抬眼,看向林见夏。
她的眼睛很亮,里面映着他的影子,还有未散的惊悸,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倔强的平静。
她没有问“你怎么做到的”,没有说“你好可怕”,甚至没有多看那五具尸体一眼。
她只是看着他手臂上那道小伤,说,回去包扎。
谢无声忽然觉得,心头某个坚硬冰冷的地方,被什么极柔软、又极锋利的东西,轻轻划了一下。
不疼。
却留下了一道清晰的、陌生的痕迹。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哑。
林见夏扶住他的胳膊,像来的时候一样,搀着他,转身,慢慢往回走。
自始至终,她没有回头去看那片血腥的杀戮场。
村民们依旧紧闭门窗,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村子。
直到他们走回那间小屋,关上门,将外面的一切隔绝。
林见夏松开手,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瓢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了那股翻涌的恶心感。
她放下水瓢,转身,看着跟进来的谢无声。
他靠在门边,沉默地看着她。
“你的功夫……”林见夏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飘,“确实只能用来杀人。”
谢无声的睫毛颤了颤。
“怕了?”他问。
林见夏想了想,诚实地点头:“有点。”
然后,她走到他面前,拉起他受伤的左臂,动作轻柔地卷起他的袖子,露出那道渗血的伤痕。
“但更怕你伤口感染。”她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坐下,我给你上药。”
谢无声任由她拉着,坐到炕沿。
林见夏从药囊里拿出干净的布巾、清水和金疮药。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她的手指很稳,神情专注,仿佛在处理世界上最精密的仪器。
阳光从窗口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也照亮她低垂的、轻颤的睫毛。
谢无声看着她。
看着她的手指在自己皮肤上轻轻动作,看着她抿紧的嘴唇,看着她额角细密的汗珠。
她离得很近。近得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药味,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她本身的、干净的气息。
“林见夏。”他忽然叫她的名字。
“嗯?”
“今天的事,”他说,“村里人看见了。无间楼……可能会知道。”
林见夏包扎的手顿了顿。
“知道了会怎样?”
“会派更麻烦的人来。”谢无声说,“清理我,以及……可能牵连到你。”
林见夏打好最后一个结,抬起头,看着他。
“那你打算怎么办?”
谢无声与她对视。
“我该走了。”他说。
林见夏没说话。她只是看着他,眼神清澈,像是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
“什么时候?”
“今晚。”
林见夏点点头。她站起身,开始收拾药囊,动作不疾不徐。
“药带上一些。腿刚好,别走太急。那个山神庙,你会去吗?”
“……会。”
“嗯。”林见夏从药囊里拿出几个小瓷瓶,塞进一个干净的小布袋里,“这些是消炎的、止疼的、补气血的。用法用量我写纸上了,放在里面。”
她把布袋递给他。
谢无声看着那个粗布小袋,没有立刻接。
“为什么?”他又一次问出这个问题,但这一次,语气不同。
林见夏笑了笑。那笑容有些疲惫,却意外的明亮。
“谢无声,”她说,“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让你觉得这世上所有的好,都得图点什么。”
她拉起他的手,将布袋放在他掌心。
“就当我是在投资吧。”她说,“投资一个……也许以后我遇到麻烦,能想起今天这点药,愿意伸手拉我一把的人。”
谢无声的手指,慢慢收拢,握住了那个还带着她指尖温度的布袋。
粗糙的布料,硌着他的掌心。
“……好。”他说。
只有一个字。
但林见夏听懂了。
她转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语气恢复了一贯的随意:“我也得离开几天。进山采药,顺便避避风头。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山高水长……”
她顿了顿,回头看他,笑了笑。
“但愿,后会有期吧。”
谢无声看着她转过去的背影,看着她在昏黄的光线里,利落地将几件衣物、一点干粮塞进包袱。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
他握紧了手里的药袋。
布袋粗糙的质感,和他腰间那块冰冷玄铁令牌的触感,截然不同。
一个温的。
一个冷的。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功德:3530/1000000】
数字没有变化。
杀了五个恶徒,没有功德。
救了……或许算是间接救了全村人?也没有功德。
系统只认“亲手救治”的性命。
林见夏绑好包袱,最后看了一眼视野里那串遥远的数字。
然后,吹熄了油灯。
黑暗降临。
今夜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