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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条船上 ...


  •   日子一天天滑过,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泛黄,飘落。
      林见夏的医馆依旧清冷,偶尔有几个抱着试试看心态的街坊前来,多是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她诊脉开方,手法时灵时不灵,但胜在态度和煦,诊金随意,渐渐也有了些回头客。功德缓慢增长着:【功德:4360/1000000】。
      隔间里,谢无声在养伤。
      他恢复得依然很快,快得不像常人。腹部那道致命的伤口,在高级缝合线和消炎药的双重作用下,只用了七八天就初步愈合,拆了线。左肩的毒清得七七八八,留下一个狰狞的疤。右手掌的肌腱接上了,但想要恢复到从前那般灵活精准,还需要时间和持续的锻炼。
      大部分时间,他很安静。林见夏给他送饭送药,他就接过去,沉默地吃完、喝完。林见夏给他换药检查,他就配合地躺好,目光要么盯着屋顶,要么落在虚空里,很少看她。
      他们之间话很少。谢无声不问医馆外的事,林见夏也不问他身上的伤从何而来,无间楼的人何时会追来。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横亘在每日例行的照料与被照料之间。
      直到那个午后。
      林见夏刚从外面采买些日常用品回来,推开医馆的门,就看见谢无声正靠在隔间的门框上,手里拿着一把扫帚,有些笨拙地、一下一下扫着大堂地上积的灰尘。
      他扫得很慢,右手掌的伤显然影响了他发力,动作显得有些僵硬,甚至可笑。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脸色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不再是那种死人般的苍白。
      阳光从门板缝隙漏进来,照亮空气中飞扬的细小尘埃,也照亮他低垂的、专注的侧脸。
      林见夏站在门口,愣住了。
      谢无声听见门响,抬起头。看见是她,动作顿了顿,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慢吞吞地扫着。
      “你……”林见夏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伤还没好全,乱动什么?”
      “躺着也是躺着。”谢无声没看她,声音平淡,“扫干净些,看着顺眼。”
      林见夏看着他生疏的动作,看着地上被扫得并不均匀的灰尘,心里某个地方,忽然被轻轻撞了一下。
      这个曾经杀人不眨眼、视人命如草芥的杀手,现在正握着一把简陋的扫帚,在她这个破旧的小医馆里,笨拙地打扫。
      荒谬。
      又……有些莫名的酸涩。
      她没再阻止,只是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扫帚。
      “不是这么扫的。”她说,调整了一下握扫帚的姿势,“手腕用力,腰别弯太低,你腹部的伤口刚长好,小心裂开。”
      她示范了两下,动作利落,灰尘聚拢成堆。
      谢无声站在旁边,静静看着。等她扫完一小片,他又伸手:“给我。”
      林见夏看了他一眼,把扫帚递还给他。
      谢无声接过去,学着她的样子,手腕用力,腰背挺直了一些,一下,又一下。虽然依旧生涩,但比刚才好了许多。
      阳光移动,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两个人,一个扫,一个看着,谁也没再说话。
      只有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街市声响。
      这成了某种开端。
      谢无声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帮林见夏分拣晒干的草药,把一些需要捣碎的药材放进石臼,用没受伤的左手慢慢舂。林见夏出诊时,他就坐在大堂里,守着空荡荡的医馆,有时会拿起林见夏那本残缺的草药图鉴,面无表情地翻看。
      他依旧沉默寡言,但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似乎淡化了些许。至少,当林见夏端着药碗走到他面前时,他不会再用那种审视猎物的眼神盯着她,只是沉默地接过,一饮而尽。
      这天傍晚,林见夏煎好了药,照例端进隔间。
      谢无声正靠坐在竹榻上,左手拿着一根林见夏用来练字的旧毛笔,蘸着清水,在矮几上划着什么。一笔一划,很慢,很稳。
      林见夏走近了看,才发现他写的不是字。
      是一些线条。
      纵横交错,简洁凌厉,有的像剑招的走势,有的像是某种地形的勾勒。
      见她进来,谢无声手指一顿,清水写就的线条很快洇开,模糊不清。他放下笔,接过药碗。
      “在看什么?”林见夏随口问,目光落在那些即将消失的水痕上。
      “没什么。”谢无声喝完药,将空碗递还给她,“以前……记过的一些东西。”
      林见夏接过碗,没再多问。她转身要走,谢无声却忽然叫住她。
      “林见夏。”
      “嗯?”
      “你这医馆,”谢无声的目光扫过简陋的大堂,透过门缝看向外面渐暗的街道,“太不设防。”
      林见夏转身看他:“什么意思?”
      “门闩太旧,一撞就开。窗户没有栅栏。后院墙矮,稍有身手的人都能翻进来。”他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若有人想对你不利,或者……想找我,这里跟不设防差不多。”
      林见夏心头微凛。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这医馆本就是临时落脚,她一心扑在攒功德上,确实没考虑过安全问题。更何况,现在医馆里还藏着个天大的麻烦。
      “你有什么建议?”她问。
      谢无声沉默片刻。
      “给我纸笔。”他说。
      林见夏依言取来纸和炭笔(她用不起墨)。谢无声接过,左手执笔——他的左手似乎也很灵活。他在纸上快速勾勒起来。
      线条简洁,却极其精准。很快,一张医馆及其周边的简易布局图出现在纸上。他在几个关键位置画了圈,标注了简单的字:门(换)、窗(栏)、墙(棘)、檐(铃)、柜(后)、榻(下)。
      “门闩换成铁制的,内侧加一道横栓。”他指着图,声音不高,却清晰,“窗户内侧钉上粗木栅,不用太密,但要结实。后院墙头,可以种些带刺的灌木,或者撒些碎瓷片。屋檐下,挂几个空陶罐或风铃,夜里有人靠近,会有响动。”
      他顿了顿,笔尖移到大堂的药柜和隔间的竹榻。
      “药柜后面,墙壁掏空一小块,做暗格,放些应急的东西。”他说,“竹榻下面,地板可以做个夹层,不大,但关键时刻……能藏人,或东西。”
      他说得条理清晰,考虑周全,完全是职业习惯使然。
      林见夏看着那张图,又看看他低垂的、专注的侧脸。昏黄的灯光下,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削弱了那份惯常的冷硬。
      “这些……要花不少钱吧?”她苦笑,“而且动静太大,容易惹人注意。”
      谢无声放下笔。
      “钱,我来想办法。”他说,“动静,可以慢慢来,分几次做。”
      林见夏挑眉:“你?你现在这样,怎么想办法?”
      谢无声没回答,只是抬起左手,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做了个极轻微的、捻动什么东西的动作。
      林见夏看懂了。
      那是数钱,或者说,掂量某种价值的手势。
      她心头一跳,语气严肃起来:“谢无声,别乱来。你伤还没好,我不需要你……”
      “不是去杀人。”谢无声打断她,抬眼看向她,眼神平静,“只是拿回一点……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
      他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见夏与他对视片刻,最终妥协:“……随你。但别惹麻烦,更别把自己搭进去。”
      谢无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计划就此定下。
      接下来的日子,医馆开始了悄无声息的改造。林见夏用诊金和所剩不多的积蓄,一点点购置材料。铁门闩和横栓是谢无声列了尺寸,她去找铁匠定做的。粗木栅是她从木匠那里买的下脚料,自己锯断、打磨,然后趁夜钉上窗户内侧。
      后院墙头,她撒了些碎瓷片,又移栽了几株长势凶猛、带刺的野蔷薇。
      屋檐下的风铃,是她用几个破陶罐和麻绳自己做的,风一吹,叮咚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最费功夫的是药柜后的暗格和竹榻下的夹层。谢无声指挥,林见夏动手。她力气小,工具也不趁手,干得很慢。谢无声有时看不下去,会忍着伤口的隐痛,用左手帮她扶住木板,或者指点她如何下凿子更省力。
      两人凑在狭窄的空间里,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挨得很近。空气里弥漫着新木屑的清香,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药味。
      有一次,林见夏不小心被木刺扎破了手指,渗出血珠。她还没反应过来,谢无声已经伸手,用拇指按住了她的伤口。
      他的手指微凉,力道却很稳。
      “按住。”他说,随即松开手,转身从旁边放工具的筐里,找出半截还算干净的布条,递给她。
      林见夏接过布条,自己缠上手指。她低着头,没看见谢无声收回手时,拇指下意识地在身侧布料上轻轻蹭了一下,蹭掉了指尖沾染的那点微湿温热的血迹。
      暗格和夹层做好那天,谢无声出去了一趟。
      他说去“拿东西”,林见夏没多问,只嘱咐他小心。他离开时,穿了件林见夏找来的、洗得发白的旧布衫,遮住了身形,走路时微跛的左腿也刻意放慢了速度,混入傍晚归家的人流中,并不显眼。
      他去了大半夜。
      林见夏坐在医馆大堂里,就着一盏孤灯,心不在焉地翻着医书。耳朵却竖着,听着外面的每一点风吹草动。风铃偶尔轻响,都让她心头一跳。
      直到后半夜,医馆后门传来极轻的、有节奏的三下叩击声。
      林见夏立刻起身,快步过去,拔掉门栓。
      谢无声闪身进来,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脸色比出去时更苍白了些,呼吸也有些急促,显然这一趟并不轻松。
      “怎么样?”林见夏压低声音问。
      谢无声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包裹,放在桌上。
      包裹打开,里面是几锭大小不一的银子,一些散碎铜钱,还有几件样式简单、但质地不错的金玉首饰。
      “这些,”他指了指银子和铜钱,“够你用一阵。首饰……找可靠的当铺,分开当掉,别惹眼。”
      林见夏看着桌上那堆财物,又看看谢无声疲惫却平静的脸。
      “从哪儿来的?”她问。
      “我以前……存放的一些备用。”谢无声言简意赅,显然不愿多说。
      林见夏也没再追问。她知道,他口中的“存放”,绝不会是存在钱庄或埋在家里那么简单。这些钱财背后,很可能藏着血和命。
      “你的伤……”她注意到他左手按着腹部,眉头微蹙。
      “没事。”谢无声松开手,“旧伤,牵扯了一下。休息就好。”
      他走到竹榻边坐下,脱掉外衫。林见夏立刻上前检查,果然,腹部绷带边缘渗出一点淡淡的红痕。
      “让你别逞强。”她皱眉,拿出干净布巾和药粉,“躺下。”
      谢无声顺从地躺下。林见夏解开绷带,小心地清理了那点裂开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腹部紧实的肌肉。
      灯光昏黄,隔间里很安静。
      谢无声闭着眼,能感觉到她手指的温热,和她身上淡淡的草药香。
      “林见夏。”他忽然开口。
      “嗯?”
      “如果……无间楼的人找来了,”他声音很低,带着夜色的凉意,“你就说,是我胁迫你。把我交出去。”
      林见夏包扎的手顿了顿。
      “然后呢?”她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然后,你能活。”谢无声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明天的天气。
      林见夏打好最后一个结,抬起头,看着他。
      谢无声也睁开了眼,与她对视。
      “谢无声,”林见夏说,语气认真,“我救你,不是让你去送死的。”
      “这是最合理的……”
      “我的医馆,我说了算。”林见夏打断他,站起身,将用过的布巾扔进水盆,“你现在是我的病人,也是我的……合伙人。至少在麻烦找上门之前,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船还没沉,就别想着谁先跳下去。”
      她端起水盆,走到门边,又回过头。
      “早点睡。明天还有最后一点活要干。”
      说完,她撩开布帘,走了出去。
      谢无声躺在竹榻上,看着微微晃动的布帘,良久,抬起左手,覆在自己刚刚被重新包扎好的腹部伤口上。
      隔着绷带和药粉,似乎还能感觉到她指尖残留的、微弱的温度。
      一条船上的人……
      他闭上眼。
      窗外,风声呜咽,檐下的陶罐风铃,叮咚,叮咚,响了一夜。
      几天后,医馆的改造全部完成。
      门厚重结实,窗户牢靠,后院墙头荆棘丛生,檐下风铃在夜风中发出清响。药柜后的暗格里,放着一些应急的伤药、一点干粮和水囊。竹榻下的夹层空着,暂时还没放东西。
      医馆看起来依旧破旧,但内里已然不同。
      这天下午,林见夏送走了最后一个来看风寒的老妇人,正收拾东西,忽然听见隔间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她心下一惊,快步冲进去。
      只见谢无声倒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胸口,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他面前的地上,扔着那本草药图鉴,翻开的页面上,画着一种颜色艳丽、形状奇特的蘑菇。
      林见夏瞬间明白了。
      “你碰了‘七步癫’?!”她倒抽一口冷气,那是本地一种极为罕见的毒蘑菇,毒性猛烈,图鉴上标注了醒目的警告。
      谢无声咬着牙,说不出话,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懊恼和……一丝极淡的、说不清的情绪。
      林见夏来不及多想,立刻扑过去,扶住他:“系统!扫描!”
      【扫描中……目标:谢无声。状态:中‘七步癫’毒素。毒素已侵入心脉,引发神经麻痹及呼吸抑制。预计存活时间:一刻钟(十五分钟)。】
      【需紧急兑换‘七步癫’特效解毒剂(300功德)及强心剂(150功德)。总计:450功德。成功率:70%。】
      林见夏看了一眼自己的功德:【功德:4450/1000000】。
      “兑换!”
      微光一闪,两支细小的琉璃瓶出现在她袖中。她迅速取出,拔掉塞子,捏开谢无声的嘴,将药剂一股脑灌了进去。
      药剂下肚,谢无声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几下,随即瘫软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的青紫色慢慢褪去,冷汗却出得更多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林见夏扶着他,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还有他靠在自己肩上时,那沉重而灼热的呼吸。
      “你……”她气急,想骂他乱动东西,想问他是不是疯了,可话到嘴边,看着他那副虚弱狼狈的样子,又咽了回去。
      “我只是……”谢无声缓过一口气,声音嘶哑得厉害,“想看看……有没有能替代……你那些‘偏方’的……”
      他的话没说完,但林见夏懂了。
      他想帮她。想从这些古老的草药里,找出能替代她系统里昂贵药品的东西。想帮她……省钱,或者说,省功德。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她没说话,只是费力地将他扶到竹榻上躺好,替他擦汗,盖好薄被。
      谢无声闭着眼,睫毛还在因为脱力而轻颤。
      “下次……”林见夏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别乱碰。有些东西,不是看着像,就能用的。”
      “……嗯。”谢无声极低地应了一声。
      隔间里安静下来。只有两人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谢无声忽然说:“对不起。”
      林见夏正在拧布巾的手停住了。
      她转头看他。
      谢无声依旧闭着眼,嘴唇动了动:“又……浪费了你的药。”
      林见夏沉默了片刻。
      “知道浪费,以后就小心点。”她最终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我的药,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她走过去,将凉布巾敷在他额头上。
      谢无声没再说话。
      阳光从窗棂斜射进来,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
      林见夏坐在矮凳上,看着竹榻上那个因为中毒和解毒而筋疲力尽、沉沉睡去的男人。
      他的眉头依旧蹙着,但神色比起初见她时,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难以察觉的一丝丝。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刚才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
      视野里,金色的数字变成了:【功德:4000/1000000】。
      又少了四百五。
      她救了他四次。
      破庙,悬崖,雨夜医馆,还有这次愚蠢的“试毒”。
      每一次,都在消耗她回家的希望。
      可她看着此刻安然睡去的谢无声,心头那点因为功德减少而升起的焦躁和计算,竟奇异地平息了下去。
      只剩下一种……很淡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疲惫,和……安心。
      窗外,秋风掠过,檐下的陶罐风铃,又轻轻响了起来。
      叮咚,叮咚。
      像是某种笨拙的、却持续不断的叩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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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算短篇吧,一个脑洞,差不多4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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