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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暗夜来客 ...


  •   秋意渐浓,医馆门前的青石板路上,落叶越积越厚。
      谢无声的伤,终于好得七七八八了。腹部的疤痕只剩下淡淡一条粉色的痕迹,肩膀的毒素彻底清除,右手掌的灵活度也在他日复一日的、近乎自虐般的练习下,恢复了七八成。他不再需要林见夏搀扶,走路时微跛的左腿也几乎看不出来。
      他开始在医馆里承担更多的事。分拣药材,研磨药粉,甚至学着用那只恢复中的右手,尝试炮制一些简单的丸剂。手法起初生疏,时常出错,但他学得极快,沉静专注,仿佛手里握着的不是草药,而是杀人的利器。
      林见夏的功德,在缓慢而稳定地增长:【功德:4130/1000000】。小镇上渐渐有人传说,东头那家不起眼的林氏医馆,林娘子看着年轻,医术却有些“偏门”,专治疑难杂症,尤其擅长处理各种外伤急症。虽时灵时不灵,但价钱公道,心肠也好。
      名声带来的,除了病人,还有窥探的目光。
      这天傍晚,林见夏送走一个摔断胳膊的樵夫,正低头清洗沾了血污的布巾,医馆的门又被推开了。
      来人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穿着半新不旧的灰色短打,面容普通,丢进人堆里立刻找不到的那种。他捂着手臂,脸色有些发白,指缝间有血渗出。
      “大夫,切菜不小心,划了个口子。”汉子声音有些虚,眼神却很快地扫了一遍医馆大堂,在通往隔间的布帘上停留了一瞬。
      林见夏心头微凛。这汉子的眼神,太稳,太利,不像个寻常受伤的百姓。
      “坐。”她不动声色,指了指桌案前的凳子,“伤口深吗?我看看。”
      汉子坐下,松开捂着伤口的手。一道寸许长的刀口横在手臂上,皮肉外翻,流了不少血,但确实只是皮肉伤,不深。
      林见夏仔细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动作麻利,眼神却留意着汉子的动静。他看似随意地坐着,身体却微微紧绷,耳朵似乎也在捕捉着周围的细微声响。
      “好了。”林见夏打好最后一个结,“三天别沾水,按时换药。诊金三十文。”
      “多谢大夫。”汉子付了钱,却没立刻走,反而状似随意地问,“大夫一个人守着这医馆?看着地方不小。”
      “勉强糊口罢了。”林见夏低头收拾工具,“家里人都走得早,剩我一个。”
      “哦……”汉子拖长了音调,目光又瞟了一眼布帘,“那后头是……?”
      “堆些杂物,还有煎药的地方。”林见夏语气平淡,“乱得很,见不得人。”
      汉子笑了笑,没再追问,起身告辞。
      他走后,林见夏立刻闩上门,快步走进隔间。
      谢无声正坐在竹榻上,手里拿着一柄林见夏用来切药的薄刃小刀,指腹轻轻拂过刀锋。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
      “走了?”他问。
      “嗯。”林见夏眉头紧锁,“那人不对劲。眼神太活,伤口……像是故意弄出来的。”
      谢无声放下小刀,站起身。他走到布帘边,掀起一角,望向空荡荡的大堂和紧闭的门扉。
      “不是无间楼的人。”他忽然说。
      林见夏一愣:“你怎么知道?”
      “无间楼的人,不会用这种试探。”谢无声放下布帘,转身看着她,眼神沉静,“他们要么不动,一动,就是雷霆手段,不会留活口问话。刚才那个人……更像是来踩点的。”
      “踩点?为了什么?”
      “为了我,或者……为了你。”谢无声走到桌边,拿起那汉子刚才坐过的凳子,仔细看了看凳面和地面,“也可能是……为了钱。”
      他蹲下身,用手指在地面一处极不起眼的灰尘上抹了一下,指尖沾上一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粉末。
      “是‘千里香’。”他放在鼻端嗅了嗅,神色冷了下来,“一种追踪用的药粉,气味极淡,但能持续数日,专用来标记目标。”
      林见夏脸色变了:“他什么时候……”
      “付钱的时候。”谢无声站起身,走到水盆边,仔细洗去指尖的粉末,“他手指弹了一下,药粉就沾到你袖口,或者……诊台上。”
      他走到诊台边,果然在木头边缘,发现了一小撮同样的粉末。
      “是冲我来的。”谢无声语气肯定,“他知道我在这里,或者至少怀疑。用受伤做借口进来确认,顺便留下标记。”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林见夏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医馆的改造能防住寻常盗匪,但防不住这种有备而来的追踪者。
      “等。”谢无声走到窗边,透过木栅的缝隙,看向外面渐渐暗下来的街道,“他们既然只是踩点留标记,说明人手还没聚齐,或者……在等什么时机。最快今晚,最迟明晚,一定会来。”
      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久违的、属于杀手的冰冷锐利。
      林见夏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忽然意识到,那个沉默养伤、笨拙打扫、甚至试毒犯蠢的男人,只是暂时的。真正的谢无声,一直都蛰伏在这具看似温顺的皮囊之下,从未消失。
      “需要我做什么?”她问,声音也冷静下来。
      谢无声转过身,看着她。
      灯光下,她的眼神清澈,有惊惧,但更多的是决断。她没有慌乱,没有哭喊,甚至没有问他“会不会连累我”。
      这个女人,总是能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候,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坚韧。
      “把暗格和夹层清理干净。”他说,“放些必需品进去。然后,你躲进夹层,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林见夏摇头:“不行。我是大夫,这里是我的医馆。”
      “正因为是你的医馆,你才不能有事。”谢无声走近一步,目光逼视着她,“林见夏,他们是为我来的。如果你在,他们会用你来要挟我,或者……直接杀了你灭口。你不在,我才能没有顾忌。”
      他的语气近乎冷酷,却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
      林见夏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说得对。在这种事情上,她只是个累赘。
      “你呢?”她问,“你打算怎么办?”
      谢无声走到药柜旁,打开暗格,从里面拿出几样东西——不是伤药,而是几柄薄如柳叶、寒光湛湛的飞刀,一根细如发丝、却坚韧无比的乌金丝,还有几个不起眼的黑色小瓷瓶。
      他将这些东西一一别在腰间、袖口,动作娴熟流畅,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杀了他们。”他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吃饭睡觉”。
      林见夏心头一颤。
      “他们……有多少人?”
      “不知道。但踩点的只有一个,来的不会少于四个,也不会超过八个。”谢无声检查了一下飞刀的锋刃,“无间楼清理叛徒,通常四人一组,若目标棘手,会加倍。”
      他抬起头,看向林见夏:“所以,你躲好。这是你唯一能帮我的。”
      林见夏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那里没有杀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准备吞噬一切的黑暗。
      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也参与不了。
      她能做的,只有不成为他的拖累。
      “……好。”她最终点头,声音有些发涩,“你……小心。”
      谢无声几不可察地颔首。
      接下来,两人开始沉默地准备。林见夏将一些金疮药、止血散、清水和干粮塞进竹榻下的夹层,空间很小,只够她一人蜷缩进去。谢无声则将医馆里所有可能碍事的东西都移到角落,调整了油灯的位置,让大堂的光线明暗分布更有利于他。
      他还做了一件让林见夏眼皮直跳的事——他在门闩内侧、窗棂附近,甚至通往隔间的布帘上方,都布置了极其隐蔽的、用乌金丝和细小铃铛做成的绊索和警铃。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秋风萧瑟,穿过门缝窗隙,呜呜作响。檐下的陶罐风铃,偶尔被风吹动,发出空洞的叮咚声。
      谢无声检查了最后一遍布置,走到竹榻边。
      “进去吧。”他说。
      林见夏看了他一眼。灯光下,他的脸半明半暗,轮廓清晰而冷硬。
      她没再犹豫,弯腰钻进竹榻下的夹层。里面黑暗狭窄,弥漫着木头和尘土的味道。她蜷缩起来,听着自己的心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
      头顶传来轻微的响动,是谢无声将竹榻挪回原位,盖住了夹层的入口。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彻底的黑暗笼罩下来。
      隔着一层不算厚的木板,她能听见外面谢无声极轻微的脚步声,他在移动,似乎在调整最后的站位。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只有风声,呜咽着,拍打着门窗。
      时间在黑暗中变得粘稠而缓慢。林见夏蜷在夹层里,手脚渐渐发麻。她不敢动,只能竖起耳朵,捕捉着外面最细微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久。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脆的铃声,突兀地响起,是从布帘上方传来的!
      紧接着,是木窗被猛地撞开的碎裂声!不是一扇,是两扇,几乎同时!
      “噗!”“噗!”
      两声利器破空的轻响,随即是重物落地的闷哼。
      没有惨叫,只有濒死前短促的抽气。
      战斗在瞬间爆发,又在瞬间结束了一部分。
      林见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外面传来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不止一人。还有兵刃碰撞的脆响,□□撞击的闷响,衣袂破风声……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却又诡异地安静。除了最初的撞窗和闷哼,再没有多余的声音,仿佛一场在黑暗中进行、被消了音的杀戮之舞。
      谢无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些闯入者也没有。
      只有风,依旧呜咽。
      林见夏蜷缩在黑暗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象着外面的场景,想象着谢无声如何在那片狭小的空间里,用他那些冰冷致命的武器,收割着生命。
      她忽然想起他说的那句话——“我的功夫,只能用来杀人。”
      原来,是这个样子。
      又一声极轻的、像是瓷器碎裂的声响。
      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脚步声少了。
      只剩下一个人的,很轻,很稳,在缓缓移动。
      林见夏屏住呼吸。
      脚步声停在了竹榻附近。
      隔着一层木板,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凛冽的、带着血腥气的杀意,还未完全散去。
      她听见谢无声的呼吸声,有些急促,但很快平复下来。
      然后,是布料摩擦的声音,他似乎在检查什么,或者在擦拭什么。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走向大门。门闩被拉开的声音,门被推开,夜风猛地灌进来,带来更浓重的血腥味。
      脚步声出去了。
      林见夏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心脏狂跳。他……走了?
      不。片刻后,脚步声又回来了。不止他一个人。
      有拖拽重物的摩擦声,一下,两下……似乎有四五个。
      脚步声再次出去,回来。
      重复了几次。
      最后,门被关上,门闩重新闩好。
      大堂里恢复了寂静。
      但那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却透过木板的缝隙,丝丝缕缕地钻进夹层,钻进林见夏的鼻腔。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可以出来了。”
      谢无声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见夏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恶心感,用力推开头顶的木板。
      光线刺眼。她眯着眼,从夹层里爬出来。
      医馆大堂里,油灯依旧亮着。
      地上很干净,没有尸体,没有血迹,甚至连打斗的痕迹都很少。只有两扇被撞坏的窗户,木屑散落在地上,和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谢无声站在大堂中央,背对着她。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色布衣,头发用布带重新束过,手上似乎也清洗过了。
      听见她出来的动静,他缓缓转过身。
      灯光照亮他的脸。脸色有些苍白,额角有一道细细的、已经不再流血的血痕。他的眼神很静,静得像一口古井,映不出任何波澜。
      “处理干净了。”他说。
      林见夏看着他,又看看那两扇破窗,喉咙发干:“他们……都……”
      “嗯。”谢无声点头,“四个。都是好手。”
      他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杀了四条鱼”一样平淡。
      林见夏双腿有些发软,扶着竹榻边缘才站稳。
      “你……受伤了?”她看着他额角的血痕。
      “小伤。”谢无声抬手抹了一下,“被飞溅的木屑划的。”
      他走到桌边,倒了一碗水,仰头喝下。喉结滚动,侧脸在灯光下线条冷硬。
      林见夏看着他喝水的动作,看着他平静无波的侧脸,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得可怕。
      那个会笨拙扫地、会试毒犯蠢、会默默帮她改造医馆的谢无声,和眼前这个谈笑间连杀四人、面不改色的杀手,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谢无声放下碗,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看向她。
      四目相对。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惊悸,疏离,还有一丝……恐惧。
      他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黯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吓到你了。”他说,不是疑问,是陈述。
      林见夏想摇头,想说没有,可她发不出声音。身体的本能反应骗不了人。
      谢无声移开目光,看向那两扇破窗。
      “窗户明天要修。”他说,“今晚先将就一下。血腥味散一散就好。”
      他说完,走到墙边,拿起扫帚,开始清扫地上的木屑。动作依旧有些僵硬,是右手掌旧伤未愈的缘故。
      他就那样沉默地扫着,背对着林见夏。
      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微微晃动。
      林见夏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那熟悉的、略显笨拙的扫地姿势。
      心头那点因为血腥杀戮而升起的恐惧和陌生感,奇异地,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冲淡了。
      他还是他。
      只是她之前看到的,或许从来都不是完整的他。
      “谢无声。”她开口,声音有些哑。
      谢无声扫地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
      “嗯?”
      “你……”林见夏顿了顿,“真的没事?”
      谢无声沉默了一下。
      “……没事。”
      他继续扫地。
      林见夏走过去,拿起墙角的抹布,开始擦拭桌案上可能沾染的灰尘和……别的什么。
      两个人,一个扫,一个擦,谁也没再说话。
      夜风从破窗灌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也吹散了一些浓郁的血腥气。
      檐下的陶罐风铃,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
      叮咚,叮咚。
      在这寂静的、刚刚经历过杀戮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也格外……孤寂。
      后半夜,林见夏躺在隔间的竹榻上,辗转难眠。
      一闭眼,就是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谢无声平静无波的眼神。
      她索性坐起身,撩开布帘,看向外面。
      大堂里,谢无声没有睡。他靠墙坐在一张矮凳上,面对着那两扇破窗,手里握着一柄飞刀,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刀刃。油灯在他脚边,火苗跳跃,将他的侧影投在墙壁上,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着什么的神祇,或者……修罗。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偏过头。
      隔着布帘的缝隙,两人的目光在昏暗中无声交汇。
      谢无声先移开了视线。
      他放下飞刀,站起身,走到窗边,用一块旧木板,暂时堵住了破洞。
      夜风被挡住了一些。
      他走回矮凳边,重新坐下,闭上了眼睛。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
      林见夏也放下布帘,重新躺下。
      她睁着眼,看着头顶黑暗的虚空。
      视野里,金色的数字静静悬浮:【功德:4130/1000000】。
      没有变化。
      杀了四个来杀他的杀手,没有功德。
      救了……或许算是救了她自己?也没有功德。
      她忽然想起谢无声问过她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总能遇见他?为什么总要救他?
      现在,她似乎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不是因为功德。
      而是因为,每一次他浑身是血、濒临死亡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都无法视而不见。
      就像她无法看着那个破庙里中毒的他死去,无法看着悬崖下摔断腿的他等死,无法看着雨夜里血流如注的他咽气,也无法……看着他在试毒后痛苦挣扎。
      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
      与系统无关,与功德无关,甚至与“回家”那个终极目标,也似乎渐渐无关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阵茫然,又一阵莫名的沉重。
      窗外,传来一声遥远的、凄厉的猫头鹰啼叫。
      夜色,深得望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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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算短篇吧,一个脑洞,差不多4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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