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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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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保时捷平稳地滑入一座庄园。
叶安然透过车窗,看到的是一片修剪得如同绿色丝绒的广阔草坪,远处的主宅灯火通明,在湿润的夜色里,像一座沉默而威严的宫殿。
她知道这里是哪。
南城观澜山顶,傅景深的私人住所,一个普通人连在山脚下窥探资格都没有的地方。
车子在主宅前的喷泉广场停稳。
苏哲宇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他转过头,看着身旁蜷缩在座位里,脸色依旧苍白的叶安然,眼里的怒火已经被浓重的心疼和一丝不知所措取代。
“然然,别怕。”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景深是我最好的兄弟,他不会害你。今天……今天先在他这里住下,明天我们再想办法。”
他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从接到电话到现在,他一直处在暴怒的边缘,此刻面对叶安然脆弱的样子,他才发觉自己也有些乱了方寸。
叶安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一个穿着得体燕尾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管家已经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无声地等在了车门边。
苏哲宇下车,绕过来为叶安然打开车门。
老管家立刻将伞倾向她这边,恭敬地躬身:“苏少爷,叶小姐,先生已经在客厅等候。”
他的声音平和,没有一丝多余的好奇,仿佛他们的深夜到访,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叶安然在他的引领下,踩着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走进了这座传说中的宅邸。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清冷的、混合着雪松与淡淡书卷气的味道。挑高近十米的宏伟客厅里,只亮着几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光线将巨大的空间切割成明暗交错的色块,显得愈发空旷幽静。
一道修长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穿着一身质感极佳的深灰色家居服,身姿挺拔如松,仅仅是一个背影,就透出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强大气场。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叶安然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了。
傅景深。
他就在那里,在离她不到十米远的地方。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显得愈发漆黑,像是能吸走一切光线的黑洞。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的脸上。
没有惊讶,没有探究,甚至没有过多的情绪。那目光很沉,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叶安然只被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的所有狼狈、羞耻和不堪,都无所遁形。
她下意识地垂下眼,手指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景深。”苏哲宇大步走过去,声音里还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你都不知道,我这个姑姑她……”
“先坐。”
傅景深打断了他,声音低沉平稳,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沙发区。
陈叔已经无声地端上了三杯温热的柠檬水,然后便悄然退下,将整个空间留给了他们。
苏哲宇憋着一肚子火,重重地把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里。
叶安然却不敢动。她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学生,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傅景深的目光,从她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嘴唇上扫过,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叶安然。”他叫了她的名字。
“……”叶安然身体一颤,猛地抬起头。
“过来坐下。”他的语气不是命令,而是一种不容拒绝的陈述。
叶安然的腿像是被线牵引的木偶,机械地挪了过去,在离苏哲宇最远的一个单人沙发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她挺直了背,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拘谨得像是在接受审判。
傅景深没有再看她,而是将目光转向苏哲宇,开门见山:“到底怎么回事。”
他虽然在办公室里听了个大概,但显然需要更完整的信息。
“还能怎么回事!”苏哲宇一提起这个就火大,他拿起水杯灌了一大口,像是要浇灭心里的火,“我那个好姑姑,苏静姝!为了救她老公那个破公司,要把然然嫁给一个叫陆承安的!”
“陆承安你知道吧?搞新能源的那个,四十二岁,死了老婆,儿子都上高中了!她就这么把然然推进火坑!我刚才在电话里问然然,她居然跟我说……说那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苏哲宇说到最后,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哽咽。他转头看着叶安然,满眼都是心疼。
叶安然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里。那句话,从表哥嘴里复述出来,让她感到一阵无地自容的羞耻。
客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傅景深靠在沙发背上,姿态看似放松,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寒意。
“最好的归宿?”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尾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嘲讽。
他没有再追问过程,而是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个平板电脑,解锁,递给了苏哲宇。
“你先看看这个。”
苏哲宇疑惑地接过来。屏幕上是一份整理得井井有条的人物报告,标题是——陆承安。
“这是什么?”
“你要的‘资料’。”傅景深淡淡地说,“半小时前刚收到的。”
苏哲宇的眼神瞬间变了。他坐直身体,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起来。
起初,他的脸上还带着不屑和愤怒,但越往下看,他的表情就越是凝重,最后,只剩下震惊和后怕。
“操……”他低低地骂了一句,抬头看向傅景深,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这上面……都是真的?”
“每一个字,都经得起查证。”傅景深语气平淡。
苏哲宇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握着平板的手因为用力,指节都泛白了。他将平板“啪”地一声拍在茶几上,转头对叶安然说:“然然,你过来,你也看看!”
叶安然被他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有些犹豫地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苏哲宇把平板推到她面前。
“你看清楚,这就是你那个好妈妈,为你千挑万选的‘好归宿’!”
叶安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份报告上。
【陆承安,42岁,承德能源董事长。】
【财务状况:公司“承德能源”自三年前起,核心技术停滞,盈利项目均为财务造假,实质已成空壳。其本人在澳门各大赌场累计欠债高达九位数,名下多处房产已秘密抵押。】
【对外形象:儒雅绅士,爱妻企业家。】
【真实品行:有长期暴力倾向。第一任妻子白晓曼,对外宣称因抑郁症自杀,真实死因为长期遭受家暴后,不堪忍受跳楼身亡。其后交往三位女友,均在短期内因遭受暴力而分手,其中一位被打断两根肋骨,收取巨额封口费。】
【婚姻目的:此次寻求与叶安然小姐联姻,真实目的有三。一,急需苏家或叶家背后的资本注入,填补公司亏空及个人赌债。二,看中叶安然小姐性格温顺,易于掌控。三,利用婚姻关系,将苏、叶两家彻底拖下水,成为其商业欺诈行为的保护伞。】
……
一条条,一桩桩,白纸黑字,触目惊心。
叶安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到了头顶,让她四肢冰凉,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她脑海里浮现出陆承安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和他看自己时,那带着欣赏和算计的眼神。
原来,那不是欣赏一件商品,而是在审视一个即将被吞噬的猎物。
如果……如果表哥没有打来那个电话,如果自己真的点了那个“发送”键……
她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王八蛋!畜生!”苏哲宇再也控制不住,猛地站起来,一脚踹翻了面前价值不菲的紫檀木茶几,“我他妈现在就去找他!老子要废了他!”
茶几上的水杯、平板应声摔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连串闷响。
“坐下。”
傅景深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苏哲宇像一头发怒的狮子,红着眼睛瞪着他:“景深!你别拦我!这个姓陆的,还有苏静姝!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然后呢?”傅景深抬眸,冷静地看着他,“你去废了他,把自己送进警察局。再去找苏静姝大闹一场,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让你外婆被气得住进医院。这就是你想要的?”
一连串的质问,像一盆冷水,将苏哲宇满腔的怒火浇熄了大半。
他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最终还是颓然地坐回了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呻吟:“那我该怎么办?我他妈能怎么办?我只要一想到然然差一点……”
他说不下去了。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压抑的沉默。
叶安然还站在那里,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那份报告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脑子里。她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她身体晃了晃,快要站不稳的时候。
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忽然扶住了她的手臂。
一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气息,将她包裹。
叶安然僵住了。她缓缓地转过头,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傅景深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边。他的手扶着她,力道沉稳,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令人心安的温度。
“还好吗?”他低声问,声音里那份惯有的冷淡似乎消散了些,带上了一丝微哑。
叶安然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映出的自己那张苍白又狼狈的脸,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她没有哭出声,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无声地砸落下来。
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委屈。
而是在这灭顶的绝望里,是这个人,在她即将坠入深渊的最后一刻,向她伸出了手。
就像八岁那年,在那个充满了恶意和冷漠的乡下小院里,这个好看的大哥哥,也是这样,将一颗甜到心里的糖,放进了她的手心。
“对不起……”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只有一句不成调的哽咽,“给你们……添麻烦了……”
是她没用,是她懦弱,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才会让所有关心她的人为她担心,为她愤怒。
“你没有错。”
傅景深的声音,清晰地响在她的耳边。
他看着她,眼神专注而认真。
“错的人,不是你。”
他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到她面前。那手帕上,还带着他身上那股清冷好闻的味道。
叶安然没有接。
傅景深也没有收回手,只是静静地举着。
旁边的苏哲宇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他站起身,走到叶安然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景深说得对,你没有错。错的是苏静姝,是那个姓陆的王八蛋。你什么都不用想,也别自责。”
他看了一眼傅景深,又看了一眼叶安然,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冷静了下来。
“景深,谢谢你。要不是你……”他顿了顿,语气郑重,“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傅景深扶着叶安然,让她在沙发上重新坐好,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陆承安那边,不用你们动手。明天早上,会有人请他去喝茶。他的公司,他欠的债,他做过的所有事,会有一份详细的报告,送到纪委和警方的桌上。”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今天天气不错的小事。
苏哲宇却听得心头一凛。他知道,傅景深说会,就一定会。陆承安这个名字,从明天起,就会在南城彻底消失。
“那……姑姑那边呢?”苏哲宇迟疑地问。
傅景深的目光,落在叶安然依旧在轻轻颤抖的肩膀上,眼神冷了下去。
“这件事,不能让苏老夫人知道。至少现在不能。”他看向苏哲宇,“你姑姑那边,暂时也别去惊动。她现在就像一条疯狗,逼急了,只会把事情闹得更难看。”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算了?”苏哲宇不甘心地说。
“当然不能这么算了。”傅景深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周明轩的公司,不是缺钱吗?”
苏哲宇一愣:“你……你想干什么?”
“我会找人接手他的烂摊子。”傅景深淡淡道,“用一个他无法拒绝,也让他一无所有的价格。”
苏哲宇倒吸一口凉气。
他明白了。傅景深这是要釜底抽薪。他不会让周明轩的公司破产,但他会让苏静姝和周明轩,为了保住那个空壳公司,付出他们的一切,最后依旧一无所有。
这比直接让他们破产,要狠得多。
“至于然然……”苏哲宇的目光转向叶安然,这才是最棘手的问题,“总不能一直住在你这儿。回老宅,外婆肯定会起疑。让她一个人回公寓,我不放心。苏静姝肯定还会去找她。”
叶安然也抬起了头,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不安。
是啊,她能去哪里呢?
这个偌大的南城,仿佛已经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处。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苏静姝不肯放手,只要叶安然还是单身,今天这样的事情,就可能再次发生。
良久。
傅景深打破了这片寂静。
他看着叶安然,目光沉静而专注,像是已经做出了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
“有一个办法,可以一劳永逸。”
苏哲宇和叶安然,都同时看向他。
傅景深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清晰得如同敲在每个人心上的钟。
“让她成为一个已婚的身份,一个任何人都不能再觊觎,苏静姝也无法再插手的身份。”
苏哲宇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已婚?跟谁?”
傅景深没有回答他。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锁在叶安然那张错愕又茫然的小脸上。
他向她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气息之下。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郑重地,说出了那个足以颠覆她整个世界的答案。
“叶安然,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