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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日色朦胧,天子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魏大伴原本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装死,听到谢际为从喉咙里传来的笑意,耳朵一动,赶紧示意侍女把茶和点心端上去。

      侍女鱼贯而出,脚步却轻,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天子还一手支在小几上,隔着榻桌往世子身边贴,看到点心来,眉间稍有不快。

      沈均倒没想这么多。

      从谢际为是太子时,他就是伴读,二人都能如此不避讳地兄弟相称,可见关系极好,甚至模糊了君臣界限。

      没接到他老爹硬要他去西北平乱的那封信前,沈均的城府如江心洲每年都不会结的冰一样薄;去西北一遭略有长进,不过也就是长到清楚地认识到旁边这人先是君主后是兄弟的程度,要领悟他老爹信中真实含义都难。

      经谢际为这么一打搅,还颇有倒退的趋势。

      军中艰苦,沈均这半年基本没吃到什么甜的,更别提像宫中这般精致的点心。还没等侍女放上桌,他直接捻了几个扔进嘴里,发出一声舒服的谓叹:

      “还是七哥这里的东西好吃,这一遭去西北,可算苦死我了。还以为去西北就能天天吃肉呢,结果一天天活得比狗都清淡,今天无论如何,我也得在两仪殿里吃回本。”

      谢际为哼笑一声:“我这里还能短了你的吃食不成?”

      沈均还在塞,却听这人话锋一转:“也不知是谁非要去西北,我不让,还执意抗旨,跪在地上说,宁可做一百夫长埋名军中,也一定要走这一遭。”

      谢际为转了转手上的杯子,脸上倒还挂着笑意。

      他话是打趣,沈均却一下子感觉后背冒出一股凉气来,仔细一品,冷汗竟已顺着脊柱流下。

      他不敢再坐,脑子一片空白,不假思索地跪在地上,脑袋就要叩下,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他没抬头看,垂眸敛首:“抗旨不遵,是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笑意敛去,空气一时又安静下来,沈均仿佛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咚咚的心跳声。外间的宫女还没捕捉到顷刻间天翻地覆的局势,端着甜汤要进,骤然瞥到谢际为阴沉的脸色,心中慌乱至极,竟然踩到了自己的裙摆。

      那盏甜汤摔在两仪殿刚被薰热的地上,瓷器碎裂,汤汁横流。

      宫女“啪”的一下跪在地上,眼泪鼻涕忍不住地往下倒,却死死咬着牙关,不敢发出一点求饶的声音。

      魏大伴心头一跳,果然——

      “拉下去。”

      谢际为面无表情地说。

      又有侍卫涌出,无声无息地拖着人走,衣裙摩擦地板,小宫女还是不敢叫,可沈均仿佛能听到生命逝去的哀嚎。

      按理说如今他绝不该再管别人的闲事,闹出来又是一桩抗旨不遵。但刚从战场回来,杀孽造的已经够多。如今就这么看着一个小姑娘死,他实在做不到。

      “慢着。”

      侍卫听话地顿住脚步。

      沈均拱手道:“陛下,不过是失手打翻了一盏汤,虽说粗手笨脚扰了清净,但毕竟不是大事,何必要了她的性命。不妨让魏大伴带下去好好责罚,让她下次不要再犯,以彰陛下仁德之名。”

      他还跪在地上,谢际为的手握在他腕间,慢条斯理地说道:“仁德?”

      “我倒是不知,我还有这种名声?”

      “我看沈世子倒是仁德得紧,什么东西都放在眼里,什么玩意都肯开口相救。”

      他语气不善,沈均心中不免升腾起些火气,他知道此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压着性子对道:“陛下圣明天子……”

      他这话一出口,魏大伴就知要遭。

      坏了,这个世子爷,怎么一点都不开窍,还叫什么陛下啊。现在是你说官话的时候吗,快些哄哄才能救这一屋子人的命。魏大伴在旁边看着谢际为越来越黑的脸色,一边打冷颤,一边急得快疯。

      天子嗤笑一声。

      “沈均,你总是这样,明明是别人做错了事,你又生我的气。”

      沈均哑然。

      他一时有点想笑,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

      殿内各人就这么用诡异的姿势僵持着,一边装死人,一边是可能成为的真死人。转目到坐榻这边,明明跪着的是沈均,面色更差的却是谢际为。那双握着沈均双腕的手因用力而散发出缺血的灰白来,随着嗤笑声微微颤抖。

      沈均眉头一皱,用了几分力,从天子的手中挣脱而出。

      他常年习武,但天子天生神力,这件事做得并不容易。手腕垂下之时,他刚想开口解释,谢际为却不知误会成了什么,直愣愣地从塌上跳下,也跪在地上。

      沈均被他这下搞得措手不及,双臂下意识将人接住。目光平视,他这才发现,天子的脸色同样苍白得吓人,身上不知为何没透出一点热气。一双眼睛黑压压得看向他,透露出几分泫然欲泣之色。

      这是什么意思?

      是你在问我和那小姑娘的罪,你哭什么?

      沈均满脑子问号,方才刚生气的恐惧与些许愤怒倒是一下子如同被戳破的泡沫,瞬间消失殆尽,剩下无奈与叹息。他站起身,将人拉起,才发现谢际为没穿靴子,没好气地将人推坐回塌上。

      谢际为不知何时又抓住他的手腕,仿佛抓着那地方才能活下去。沈均心里没气,却实在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下意识将求助的眼神投向魏大伴。

      内侍手上比了个七。

      就只为这个?

      又只为这个?

      沈均把刚刚风云变化这一遭事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发现,似乎真的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他试探性地摸上谢际为的手背。

      嘶,凉。

      天子抬眼看他。

      沈均叹了口气:“七哥,是我错了,你别这样。你一做这幅想哭的样子,我就感觉我实在是罪大恶极。”

      这大殿又活了过来。

      谢际为不说话,定定地瞅着他,刚刚搅在一处的眉尽数散开。他蕴着墨色的眼眸甚至清冽些许,让沈均的心更踏实几分。

      “谁要哭?”

      这对话似曾相识,似乎说过千遍百遍,沈均笑了声:“我要哭,看着七哥不高兴,我就难过得想哭。”

      天子那张称得上潋滟的脸总算有些云销雨霁的兆头。

      沈均松了口气。他靠着人坐下,没多说什么,朝魏大伴身旁的小黄门勾了勾手。

      那内侍跨过地上汤水,小心地将手中匣子呈上,沈均神色带着得意,示意谢际为打开这个匣子。

      “什么东西?”

      这匣子很朴素,打开匣子,谢际为的神情却怔愣一瞬。沈均面上带笑,把紫衫木做的弓箭拿出,放在天子手上:

      “八石弓,平西王,呃,徐匡老贼的珍藏。我这次赶着进宫,就是想早点把这个送给七哥。今年你的万寿我不在京中,当时就想,一定要寻件宝物给你。正好踏破王城那日看到这把弓,宝弓配英雄,正合适。”

      紫衫木散发着柔和的光泽,照得谢际为的神色也柔软下来。

      寻常兵士能开两石弓,都要被称一句骁勇;能开三石弓就已经是大力士。可谢际为身为一个天天吃药的天子,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能力:他能开八石弓。从小到大,他和沈均的喜好都很相似,在平西王宫看到这把弓时,沈均自己喜欢得不得了,想着把这弓送出绝对不会有错。

      他内心笃定,等着面前人的夸赞,却听天子说道:

      “怎么不在进殿的时候直接拿过来,让他们拿,脏。”

      沈均:……

      他好笑地答:“持弓入殿,我再大胆也不敢。今日自己拿,明日御史就得把我参成人人得而诛之的叛贼,我还不想让我爹打断我的腿呢。”

      况且,让沈均讲,内侍的手肯定比他干净多了。不过这话他不敢说,说出来,刚刚那个宫女还没救,两仪殿恐怕就要又要填无辜亡魂。

      谢际为轻哼一声:“谁敢说你?我之前允你带兵器上御前,你都忘了?别说带弓,带剑带匕首也不是不行。”

      “那些言官只是想标榜自己不畏皇权一心为民,又不是真的想死。他们哪有那个胆子参你?”

      沈均心里居然觉得他说得很对。

      摇摇头,赶紧把这种可怕的念头甩出,含笑问道:“七哥喜欢吗?”

      天已经全黑了,天子不喜燃灯,近处都用夜明珠照明。谢际为肖母,先皇后长相柔和,也赠与他一副面如好女的皮相。此时在夜明珠的灯光下,居然显出几分温和的意味。

      饶是沈均自认是天下第一皇帝吹,也被自己这个想法震惊。

      这人可和温和沾不上什么边。

      他收起瞎想的心,看向天子。

      谢际为抚摸着这把弓,动作轻柔。

      他嘴角带笑,说道:

      “你从来都清楚我喜不喜欢,何必明知故问。”

      这是喜欢。沈均很确定。

      他松了口气,趁热打铁,图穷匕见,赶忙接道:

      “那不妨让这姑娘沾沾这弓的光?不过她也真够粗手笨脚的,御前侍奉哪能这样,魏大伴,你让吕姑姑狠狠罚她几个月月钱。”

      谢际为没说话。

      魏大伴扫了一下二人脸色,连连挥手让侍卫下去。侍卫没听到具体吩咐不敢动,谢际为蔑了一眼:

      “怎么,世子的意思听不懂吗?”

      宫女如蒙大赦地滚了出去,又有人上来悄无声息地把地打扫干净。沈均一边感叹帝王心海底针,一边问道:

      “七哥,什么时候能吃饭?”

      没办法,他今天一点东西没吃,刚刚又惨遭惊吓,现在是真饿了。

      两人默契地没再提那个抗旨不遵的话题。

      皇宫的晚膳比点心好吃,吃完饭大吃一盆醪糟圆子,方才的事一下子被忘在脑后。沈均吃着吃着甚至有点想哭:

      都怪平西王老贼,都怪他爹那封信,要是没有他俩,他至于去西北吃那么多苦吗?

      抬眼,谢际为又在给他布菜。沈均之前想推拒,被人一双杏眼看过来,心中一软,只能接受陛下好意。

      谢际为拳拳之心,他不是不明白,今日千种纠结万般怀疑,只是他的身份实在尴尬,夹在家族和兄弟情谊之间左右为难。

      大雍王朝立国之初,封了四位四角鼎立的异姓王:定北、镇南、平西、安东。沈均此次出征,正是为了平定平西王的叛乱。

      他之所以抗旨也要去,就是因为他是镇南王世子,同样是异姓王之一。他们家还更特殊——沈家先祖曾是开国皇帝的义子。有这样的因缘际遇,为了保住自己王位和脑袋,他老爹八百里加急送了十几封信来,催他赶紧请缨去平叛。

      其中一封是这样言简意赅地写着的:

      “衡之吾儿,

      咱们家的身家性命全绑在你这里了,你不想你爹一块一块地去京城见你,就赶紧给我去西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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