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效隔绝（ABO）》周满月

17、017 下午茶

　　“你真的很喜欢他呢。”

　　艾莉西亚·诺瓦公主放下骨瓷茶杯，杯底与碟沿轻碰，发出一声轻微的响。

　　她倚在铺着诺瓦刺绣软垫的藤编椅里，午后阳光透过外交馆舍高大的落地窗，落在她金色的发梢。深琥珀色的眼睛含着笑意，看向对面面颊飘红的温时与。

　　这是一场以私人名义的邀约，理由是“作为主要研发者，或许能对诺瓦的技术适配提供一些非官方见解”。

　　温时与低着头，略显局促：“殿下……”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公主的笑容加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属于顶级Alpha和政客的敏锐，“你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唯一的光源。即使在谈论最复杂的粒子轨迹，只要余光扫到他，你的注意力就会产生一种……微妙的偏振。非常明显，也非常动人。”

　　温时与脸颊发热，睫毛轻轻颤了颤。

　　“不必紧张，温博士。这并非外交质询，只是一个观察者的好奇。”公主语气放缓，带着一种令人放松的亲和力，“在诺瓦，我们尊重一切真挚的情感。尤其是……在经历过生死之后，依然能保持如此纯粹的质地，非常珍贵。”

　　她话锋一转，巧妙地切入了技术话题：“就像你设计的‘摩卡’。在极限压力测试中，它展现出的不仅是技术参数，更是一种……韧性。一种在濒临破碎时，依然试图维持核心通路稳定的韧性。这很有趣，让我想到了诺瓦星区的一种古老晶体，它们在极端环境下不会彻底崩解，而是会发生相变，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

　　温时与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

　　他抬起头，蓝色的眼睛瞬间变得清晰：“相变？”

　　公主眼中闪过赞赏：“看来我们有共同语言。诺瓦科学院保存着一些相关的古籍和样本数据，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安排非正式的学术交流。”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深远，“温博士，在诺瓦，我们看待这项技术的视角，或许与联邦有所不同。”

　　监听另一端，联邦的某位长官指尖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

　　谭越靠在情报室的椅背上，挑了挑眉，对站在身旁的秘书官道：“来了，核心试探。”

　　“对联邦而言，”公主继续说，

　　“摩卡首先是武器，是国防工具，是维持战略平衡的筹码。这无可厚非。但对诺瓦，一个曾险些被战火彻底吞噬的王国来说，我们更看重它作为防护和生存保障的一面。

　　“我们渴望的，不是用更锋利的剑去征服，而是用更坚固的盾，让我们的人民，让每一个像卡尔文士官、莉亚机械兵那样的普通人，能在可能再次袭来的风暴中，多一分存活的依凭。”

　　她准确地引用了温时与方才提到的名字。

　　温时与的心被触动了一下。

　　“殿下，”他忍不住问，“诺瓦对摩卡的期望，到底是什么？如果……如果技术完全共享，你们会用它来做什么？”

　　顾长空在办公桌后蹙起眉头。

　　公主的唇边，扬起一个美丽的、令人心动的笑容，阳光在她金色的睫毛上跃动。

　　“首先，我们会建立覆盖全星区的粒子护盾预警网络，用来抵御陨石微尘等极端天气，预防工业事故。然后，结合粒子场与量子纠缠，建立无法被拦截、超远距、实时全息通信系统，彻底改变人类协作方式。

　　“医疗领域，用高度聚焦的粒子束进行细胞级精准切除，可以不留创口，不出血，用于肿瘤清除、神经连接修复。利用具有生物亲和性的粒子场刺激细胞定向分化与生长，加速骨骼、皮肤、器官组织的修复。

　　“农业与生态方面，可以推进局部天气调节、土壤粒子化改良，建立珊瑚礁与森林生长加速场。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们会让这项技术普惠大众，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提升基础设施建设，优化分配制度改革，让技术跃迁的成果实现全民共享。”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我们不只想要利刃，我们还想让利刃之下，每一个人都能生活的更好，这就是‘科技立国，技术共享’的内核。”

　　温时与屏住了呼吸。

　　这个思路……完全跳出了军事对抗的框架，指向了更高维度的“社会建构”，是在开创一片新的盛世图景。

　　温时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喃喃道：“这需要极高的投入，无论是资金，还是技术。”

　　“所以我在这里。”公主微笑，“而你，也在这里。”

　　她强调了“你”字。

　　温时与呼吸一滞，微微睁大了眼睛。

　　“真是不简单啊，老顾。”通讯频道里，谭越略带讥诮的语气，传进顾长空的耳朵里，“难怪你家宝莉会动心。”

　　顾长空没有回应。

　　她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说说你和顾长官吧，你们认识很久了？”

　　“……嗯。”他点头。

　　“十岁的时候，大爆炸毁了我们的家，我醒来的时候，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失忆了。医生说，可能是分离性障碍或者特定类型的脑损伤，连走路、说话、吞咽都忘记了。”

　　他简短地说：“他……给了我一朵小花。

　　“花？”公主重复这个字。

　　“是的，一朵白色的小花。”温时与点头。他还记得那个黄昏。

　　那是他真实记忆的起点，在一片灼热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他扑身过去，救了一个男孩。

　　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室外的平地上，夕阳在不远处的地平线上挣扎，身边全是断壁残垣。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个男孩正盘腿坐在他身边出神。十二三岁的样子，圆脸，大眼睛，睫毛很长，浑身上下都是血污。

　　在他被污渍染黑的手里，正拈动着一朵白色的小花。

　　见他醒来，男孩笑了一下，将花茎插进他胸前染血的口袋。

　　“我叫长空，是不是很酷。刚才谢谢你帮我挨了一下，不过你也太弱了，以后跟着我，我保护你。”男孩拍拍自己的胸脯，放下豪言壮语。

　　“废墟中的相遇。”公主若有所思，“很深刻的羁绊起点。后来呢？他就一直这样……照顾你？”她用了“照顾”这个词，而非更暧昧的词汇。

　　“他……”温时与低下头，喉咙有些发涩，“我不知道，该怎么定义。”

　　剧烈的爆炸不知从何而来，谣言漫天四起，临海区很快被巨大的铁丝网隔离，成为三不管地带。

　　他们在那里待了一年。

　　失去父母，没有收入，每天最大的活动，就是从城区运来的、堆积如山的垃圾里，翻找能果腹的食物。

　　如果能找到任何可能有价值的东西，还可以拿到铁丝网那里，跟外面的人交换微薄的物资。偶尔，也能排着长队，领到一点城区发放的、勉强维持生存的救济品。

　　但更多的时候，是在抢，在争，在流血，在挣扎求存。

　　温时与不会抢，他身体弱，胆子也不大，但他很会“翻”。

　　站在如山的垃圾堆里，眼睛像是能穿透腐败的废弃物，看到其中隐藏着的、闪着微光的金属碎片，和一些破碎的晶体，这些东西总能换来更多的食物和必需品。

　　他后来才知道，那些东西就是粒子和稀晶。

　　一年后，他们幸运地被一家孤儿院收容，总算有了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固定住处。

　　孤儿院条件简陋，床位紧张，两个半大的男孩只能挤在一张狭窄的小床上。夜里，顾长空总会习惯性地伸手搂住他肩膀，防止他睡熟以后从并不宽敞的床铺上滚下去。

　　他简短地说了一下，省略了一些可能会对顾长空不利的事情。

　　“所以，你们是彼此生命中‘塑造者’般的存在。”公主总结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他塑造了你的过去和一部分现在，而你……用你的方式，试图参与他的未来。”

　　“可惜，”她再次端起茶杯，目光却似乎透过氤氲的热气，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有些时候，过于深刻的羁绊，会成为双方都无法挣脱的茧。尤其当一方认为，自己的存在可能成为另一方的‘弱点’或‘负累’的时候。”

　　温时与的心狠狠一沉。

　　谭越“啧”了一声，低声骂了句：“这女人……”

　　公主仿佛只是随口感慨，很快又回到了轻松的模式：

　　“不过，感情的事，外人终究难以置喙。我只是觉得，像温博士你这样既拥有照亮未来的智慧，又怀有如此柔软内心的人，值得被更妥善地对待。诺瓦或许给不了你‘唯一的光源’，但我们能提供一片足够广阔、安全的天空，让你自由地发光，而不必担心光芒会灼伤谁，或成为谁的靶子。”

　　这是一个极其含蓄，却又无比清晰的招揽。

　　“殿下，我……”温时与想说他不会离开联邦，不会离开……但话语堵在喉咙里。

　　“不必现在回答。”公主优雅地抬手制止，“这只是一个邀请，长期有效。无论作为科学家，还是作为一个……欣赏你这份‘喜欢’之纯粹的人，我都希望你能有更多选择，而不是被单一的情感和环境困住。”

　　她站起身，下午茶显然到了尾声。

　　“今天聊得很愉快，温博士。谢谢你让我看到了‘摩卡’背后，那个更动人的设计者。我们改天再聊技术细节。”

　　温时与也慌忙起身。

　　公主送他到门口，忽然轻声说：“最后一句私人建议，温博士。”

　　温时与停下脚步。

　　“有时候，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才能真正看清一座山的面目，也看清自己的心。以及……永远不要让别人替你定义，你是软弱，还是坚韧。那该由你自己决定。”

　　她微笑着颔首。

　　温时与站在外交馆舍空旷华丽的走廊里，良久未动。

　　而监听频道的另一端，是长久的、压抑的沉默。

　　顾长空盯着已经变为杂波的音频信号，铁灰色的眼眸深处，晦暗难明。

　　谭越揉了揉眉心：“展示了魅力，展望了愿景，做了个背调，挖了个墙脚，还灌了碗高级鸡汤。完美。”

　　通讯频道里静默着，没有回音。

　　公主不仅是在与温时与对话。

　　她更是在通过温时与，与所有正在监听的人对话。

　　而这，或许比任何正式的外交辞令或技术谈判，都更具颠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