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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 淡化标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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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透时,顾长空的终端亮起一份来自联邦联合司令部最高层的直接调令。
特别指定他作为联邦特使,全程陪同诺瓦王国王太女艾莉西亚·诺瓦殿下,完成对联邦首都星区为期五日的正式国事访问。
顾长空盯着“特别指定”四个字,给谭越打电话。
“说。”谭越那边显然被吵醒,语气有点不耐烦。
顾长空的声音很冷:“我离开五天。远海这边,你全权负责。”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一声标志性的冷笑,带着讥诮的味道:
“怎么,这是联合起来玩阳谋了?”
谭越几乎是在瞬间明白过来这次任务的目的:“还一箭双雕的,那头让你跟公主在全首都来一次捆绑式亮相,这边好对宝莉下手?”
顾长空没有接这个话题。
“看好他。”他说。
上午十点,经过一整晚高强度的脑力活动,温时与离开实验室,准备回宿舍休息。
刚走到宿舍楼楼下,一个穿着得体深灰色西装,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便从廊柱后缓步走出,恰到好处地拦在他面前。
“温博士。”男人微笑,递上一张素白的名片,“冒昧打扰。有关顾长空准将此次首都星区之行的一些潜在影响,以及您二位的未来,顾家委托我和您谈一谈。”
温时与眼神一凝,没有接名片:“我现在的工作性质,不被允许私下和人交谈,有问题先去顾准将那里打报告。”
说着便要离开。
男人开口,声音平和舒缓,像是在谈论天气:“当然,您可以拒绝。但有些话,顾准将不便说,家族不便说,甚至谭越上校也不便说……总得有人告诉您。毕竟,事关顾准将的‘婚姻’。”
温时与脚步一顿。
温时与看向他,目光清冷:“我怎么确定你的身份,又凭什么相信你?”
“您可以稍后向顾准将求证,也可以就此离开。”男人微微侧身,让出道路,语气依旧温和,“只是,您真的不想知道,顾家内部是怎么看待这场联姻,军部高层对公主求婚事件的真实评价?顾准将自己又是什么想法吗?
“或者,顾家内部……现在对您是什么看法?”
温时与知道自己该果断离开,脚步却怎么也挪不动。
男人轻轻一笑,补上最后一根稻草:“这些事,影响着顾准将的生死前程。而您,是他所有变量里,最不可控、也最容易被利用的那一个。”
温时与的眉头拧紧。
转身:“带路。”
谈话地点在学院外围一家私密性极好的茶室包厢。隔音屏障升起后,外界的一切声响消失无踪。
男人没有急于开口,而是慢条斯理地烫杯、洗茶、冲泡,将第一杯清亮的茶汤推到温时与面前。
“我们先从最简单的事实开始。”男人的声音在茶香中显得格外清晰,“顾长空准将拒绝了诺瓦公主的公开求婚。”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凝视着温时与的脸,似乎在观察他每一寸细微的表情。
他继续道:“在私人层面,这或许可以被解读为重情重义。但在外交和政治层面,这是严重的失礼,并且让联邦错失了一个快速与诺瓦深化捆绑的战略契机。”
他调出光影屏幕,上面是几份文件摘要,来源模糊但格式极其正规:
“……诺瓦方对此表示遗憾,并质疑联邦部分高级将领的大局观与职业素养。”
“……个人情感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的倾向,需引起警惕……”
“将军拒婚话题仍在部分高端社群发酵,衍生出对‘某Omega科学家’的起底讨论。”
“这就是后果。”男人轻轻一点,关闭屏幕,“一次拒绝,三个层面的负面评价:外交失分、军方疑虑、舆论隐患。而这一切的根源,都被指向同一个原因,您,温时与博士。”
男人的目光在温时与脸上逡巡,带着一种让人不适的凝视。
温时与的指尖藏在桌下,微微收紧。
男人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一种理性的残酷:“温博士,您知道在军队体系里,一个污点要洗掉有多难吗?尤其是这种涉及因私废公、感情用事的定性。它不会出现在正式档案里,但会写在每一个审议他晋升的高级军官心里。”
“下一轮晋升评审就在三个月后。现在,已经有两位评审委员公开表达过顾虑,四位态度模糊。反对的理由高度一致:一个会在重大外交场合被私人情感左右,做出有损国家利益决定的军官,是否具备担任更高级指挥职务所需的绝对理性与大局观?”
“他没有!”温时与反驳。
“而且这是污蔑,是过度联想!顾长空的私人情感与我无关,至少,我不是那个对象!他不会也没有因私废公!”
男人看着面前蓝色的眼睛,瞳孔收缩,呼吸略微急促,在紧张,愤怒。
他停顿,让每一个字沉下去:“您说的对。但您的存在,您对他的影响力,已经成为他晋升路上最确凿的品行瑕疵证据。除非这个证据消失,否则,他的晋升之路,很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我和他的关系——”
“您真的认为这在高层是秘密吗?”男人打断温时与的话,“你和顾准将的标记关系,是写在个人档案上的。”
虽然档案分级是绝密。
男人的脸上,浮现出笑意。
“抛开联邦,我们谈谈顾家。”男人换了个语气,更像在分析投资回报,
“顾家培养一位S级指挥官,所投入的资源、人脉、政治资本,是天文数字。家族对他的期望,从来不是成为一个情圣,而是成为家族在军队中最锋利的剑、最坚固的盾,并通过婚姻,为家族缔结强有力的政治联盟。”
“诺瓦公主的联姻,是顾家梦寐以求的顶级政治资产。而他拒绝了。为了什么?为了您。”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惋惜:“这在家族内部被视为一种背叛,对家族投入的背叛,对家族期待的背叛。”
温时与想反驳,但是不知该从何开口。
“您知道背叛者的下场吗?”他轻声问,“不是被驱逐,那太便宜了。是被边缘化,被抽走支持,被派去最危险、最难出成绩的位置消耗殆尽,直到他所有的价值被榨干,或者他低头认错。”
“顾家现在就在逼他低头。而逼他低头最好的方式,就是让您,那个让他犯错的原因,自动消失。”
温时与猛地抬头,蓝色的眼睛里燃烧起怒火。
温时与的拳头攥紧:“你在把我恶意地和他绑定,假设他是为了我拒绝联姻,但事实并不是这样,顾准将拒绝联姻,一定有他自己的考量,但一定不会是因为私情,如果他是这样的人,他不可能在军中获得如此多的支持,不可能凝聚军心,打胜仗。”
温时与说:“你在污蔑他,你想打击我。”
男人不置可否。
他调出几张模糊却可辨的照片,像是从老旧的摄像头中截取:顾长空在训练场边看向温时与方向的侧影;在医疗中心外的短暂停留;甚至有一张是许多年前,在孤儿院破旧的小窗前,少年顾长空为更瘦小的少年擦拭脸颊的旧照。
“这些照片没公开,但在某些圈子里流传。配文是‘冷面将军的软肋’。”男人语气平静,“在军队,在政界,软肋不是一个浪漫的词,是弱点,是突破口,是负累。”
“舆论不会管事实真假,只会看能不能借题发挥。
“他的同僚会想:一个被Omega牵着鼻子走的长官,关键时刻能冷静决策吗?他的下属会怀疑:我们的命运,会不会因为他私人的感情用事而被置于险地?
“他的对手会兴奋:看,这里有现成的刀子,只要对准那个Omega就行了。
“而您没法否认,无论是什么感情,他的确对您有责任心。”
温时与像是被戳中了软肋,眼睑低垂。
男人似乎找到了突破口:
“您每一次情绪波动,每一次需要他分心关照,都在加固‘他是负累’这个标签。这个标签贴久了,会蚀刻进他的职业形象里,再也撕不下来。”
“不可否认的是,您,似乎的确是负累。”
他看到温时与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我们再谈点更现实的。”男人将话题转向温时与自身,“您是摩卡项目的核心,是各方都想争夺或摧毁的战略资产。您的价值,让您本身就身处危险之中。而您与顾准将的标记关系,等于在您身上挂了一个更醒目的标牌:挟持我,可以威胁联邦最年轻的准将;伤害我,可以打击联邦最重要的科学家。”
“你们的关系,让你们成为了一个双重高价值目标组合,风险指数是叠加的。任何想对付顾家的人,任何想窃取技术的势力,甚至联邦内部他的政敌,都会第一时间想到从您这里下手。因为您看起来……更脆弱,也更能刺痛他。
“您的存在,不仅是他政治上的负累,也是他安全上的致命漏洞。你们靠得越近,这个漏洞就越大。”
“您得扪心自问,您的,爱,真的是爱吗?还是,害?”
温时与的眼眶猛地一热。
他强忍了下来。
“继续。”男人的耳机里,传来一声优雅的命令。
男人关掉了所有屏幕,包厢内只剩下清茶的余香。他的目光落在温时与苍白的脸上,轻轻地问出问题:
“温博士,您爱他,对吗?”
“那请您诚实地回答我:自从您明确地爱他、追逐他以来,您给他带来了什么?”
“是平步青云,还是麻烦不断?是助力,还是阻力?是荣光,还是污点?”
“您的爱,是让他变得更强大、更闪耀了,还是让他一步步陷入外交困境、家族压力、同僚非议和晋升危机之中?”
温时与张了张嘴,想说没有,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男人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刃,凌迟着温时与的心:
“如果爱一个人,是希望他变得更好。那么,看看您现在带给他的这一切,这真的是爱吗?
“还是说,这其实是一种……自私的占有?因为您需要他,所以即使明知会拖垮他,也要紧紧抓住不放?
“恕我冒昧,似乎听说,这标记,也‘来路不正’?”
温时与深深地低着头,指尖嵌进了掌心。
“停。”耳机里的男声命令。
男人不再逼迫,他缓缓靠回椅背,给出了那条“唯一”的出路:
“温博士,我不是来伤害您的。我是来给您一个选择的机会。”
“淡化标记,暂时离开他的生活圈。让时间去淡化这次拒婚风波,让家族看到他改正的决心,为他的晋升之路扫清最大的障碍。”
“这不是永别。只是……暂时的退场。等他地位稳固,一切尘埃落定,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现在,您留在他身边,就是在给他灌下慢性毒药。您每多爱他一分,对他的伤害就深一寸。”
“遑论,您的爱,其实是,负担。”
包厢里一片死寂。
温时与没有动。
男人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您听说了吗?”
男人的语气轻松,甚至有些欣慰:“医疗舱里的那位,最近的数据反馈有明显提升,顾准将已经去看过了。”
温时与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听说很开心。”
温时与猛地闭上眼睛。
心脏处似乎变成了黑洞,将他所有的情感全部吸了进去,疼痛,冰冷,一片死寂。
他脑海里闪过的,不是男人犀利的话语,而是这些年顾长空看向他时,眼底深处那无法掩藏的沉重;是每一次靠近后,顾长空更快的抽离;是那句刻骨铭心的“我厌恶你和他相似的一切”。
颊边似乎有些湿意。
他不想睁开眼睛。
男人适时地递过一份文件:
“这是一份《自愿性生物信息素关联调整申请及免责协议》,您不必现在答复。”
他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和:“您可以带回去看。程序是自愿、保密且可逆的。考虑清楚。”
“只是,请记住,顾准将在首都星区的这五天,每一场与公主的公开露面,您都会成为反对者攻击他的理由。”
“时间,不在他那边。”
“请。”
温时与没有接那份文件。他站起身,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好在稳住了。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拉开门,走进了外面明媚却刺眼的阳光里。
男人没有阻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然后,打开通讯器:
“第一阶段接触完成。目标心理防线已出现结构性裂痕。预计在二公子返回前,裂痕会扩大至决策临界点。”
通讯器那头,顾远矣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很好。保持距离,持续施加环境压力。但要让他感觉,那是他自己做出的清醒决定。”
“明白。”
茶凉了。
阳光透过窗棂,在桌面上投下冰冷的光斑。
温时与走在回学院的路上,停住脚步。
眼前发黑,耳鸣,很常见的低血糖症状,大概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突然倒地。
温时与等着那个瞬间。
颈间的抑制颈环,绿灯规律地闪烁着,记录着他此刻缓慢、沉重、却不再剧烈波动的心跳。
很快,世界陷入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