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通因通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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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判府邸的深幽，与市井“济世堂”的烟火气截然不同。青砖黛瓦，曲廊回环，连空气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草木精心修剪过的冷香。林芷宁沉默地跟在王管家身后，袖中的手微微蜷缩，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红锦囊粗糙的纹路。
这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没有监护仪的滴答声，更没有一群白大褂围拢查房的安全感。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一个顶着少女皮囊的异世灵魂，即将用半生不熟的古文知识和一颗现代医生的头脑，去赌一个陌生孩童的性命，以及自己在这个时代的立足之地。
领路的王管家脚步很快，不时回头瞥她一眼，眼神里混杂着疑虑和最后一搏的焦躁。林芷宁则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目光却飞速地扫过周遭环境，像一名初入战场的士兵在评估地形。她注意到廊下一个小厮正端着痰盂匆匆走过，空气中隐约飘来一丝酸腐气味——这与她之前的推断，隐隐吻合。
卧房内，气氛更为凝重。一个穿着绸缎褙子的妇人（想必是通判夫人）正坐在床沿抹泪，床边还站着两个神色紧张的奶妈和丫鬟。一个身着酱色长袍、大夫模样的老者刚刚诊完脉，摇头晃脑地正准备开口，看见王管家引着林芷宁进来，不由得顿住了。
“王管家，这位是？”老者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
“陈大夫，”王管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位是济世堂的林医女，对小哥儿的症候有些……不同的见解，特请来一同参详。”
那陈大夫上下打量了林芷宁一番，见她年纪轻轻，还是个女子，脸上立刻露出轻蔑之色：“胡闹！小哥儿此乃热毒内陷，津气大伤，当务之急是急投葛根芩连汤加重剂量，清热止利，固护津液！岂容一个女流之辈在此妄加议论？”
止利？林芷宁心里一沉。用强力止泻药处理感染性腹泻，在现代医学看来是禁忌，因为这可能导致毒素无法排出，加重病情。看来中医里也有类似的辩证。
她没理会陈大夫的责难，径直走到床前，温声对通判夫人道：“夫人，可否让我看看小公子？”
通判夫人抬起泪眼，见来人是个清秀沉静的姑娘，眼神澄澈，不似奸猾之人，又见王管家在一旁使眼色，便犹豫着点了点头。
床上躺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童，面色潮红，嘴唇干裂，即便在昏睡中也蹙着眉头，显得极为不适。林芷宁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滚烫。她轻轻翻开孩子的眼睑，又小心地捏开他的嘴，观察舌苔——舌质红，苔黄厚腻。
“夫人，公子发病前，可是吃了不少油腻之物？比如……炙羊肉？”林芷宁一边进行着简单的腹部触诊（脘腹胀满，按之哭闹），一边轻声问。
通判夫人惊讶地点头：“是了，前日他祖母寿宴，这孩子贪嘴，多吃了好些……”
“昨日午后，是否在园中玩耍，出了大汗后又吹了风？”
“对对！丫鬟一时没看住……”夫人看向林芷宁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信服。
林芷宁心中已有定论。她转向一脸倨傲的陈大夫，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陈老先生，您诊断热毒内陷，晚辈认同。但治法，晚辈以为略有商榷。”
“哦？你有何高见？”陈大夫冷笑。
“高见不敢。晚辈只是认为，公子此症，根源在于饮食自倍，肠胃乃伤，先有食积在内，后又感风寒外邪。积滞郁而化热，与外邪相搏，方导致如此急重的吐泻。此时若一味用重剂苦寒止泻，犹如关门留寇，恐使积滞热毒更深陷于内，反生他变。”
她的话语清晰流畅，引用的虽是《内经》基础，但思路新颖直指关键。陈大夫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荒谬！依你之见，当如何？”
“通因通用。”林芷宁吐出这四个字，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通判夫人脸上，“公子体内有积滞糟粕，吐泻本是身体欲将其排出体外的自救之举。我们当因势利导，助其消食导滞，给邪以出路。待积滞去，热毒清，吐泻自止。”
“通因通用……”站在门口的林清源喃喃重复，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与激动。这正是他方才在堂内隐约抓住却未能清晰的关窍！
“如何导滞？”通判夫人急切地问。
“请夫人命人速取焦山楂、焦神曲、焦麦芽（即焦三仙），煎煮浓汁送来。”林芷宁果断吩咐，又看向林清源，“师傅，可否用保和丸做底方，合上葛根芩连汤之意，但重用消导之品，轻用止泻之药？”
她这是在用自己的现代医学思维（控制感染、补充液体、对症支持）去理解和驾驭中医的方剂，提出了一个更精准、更具针对性的治疗方案。
林清源此刻已对养女刮目相看，立刻点头：“就依你所言！”他迅速口述了一个方子，既保留了葛根、黄芩、黄连清热解表之力，又大大加重了山楂、神曲、麦芽、莱菔子等消食导滞药物的分量。
药煎好送来，林芷宁亲自小心喂服。她又吩咐用干净的细棉布蘸取淡盐水，不断湿润孩子的嘴唇以防脱水，并用温水擦拭其腋下、腹股沟进行物理降温。
这一套组合拳，既有中医的辨证论治，又融入了现代医学的护理理念，看得陈大夫目瞪口呆，通判夫人和王管家则屏息凝神。
时间一点点过去。约莫半个时辰后，昏睡中的孩子忽然呻吟一声，排出大量酸臭不堪的糊状便。然而，奇的是，便后他额头的热度竟似退下去一些，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呼吸变得平稳了许多。
“泻了！泻了就好！热度好像退了点！”通判夫人惊喜地低呼，看向林芷宁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王管家也长舒了一口气，擦去额角的冷汗。
林清源上前再次诊脉，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脉象虽仍滑数，但已无刚才的躁急之象！积滞已通，热势得缓！芷宁，你的‘通因通用’，果真奇效！”
这一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静立床前的素衣少女身上。她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只有一种专注于病情的、属于医者的沉静与笃定。
陈大夫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拱了拱手，一言不发，灰溜溜地转身离去。
这一局，陈川柏赌赢了。
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陈川柏内心却波涛汹涌。他不仅赢得了这场危机，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这个现代医学生的灵魂，正与这具名为林芷宁的古代女医的身体，以及这个光怪陆离的时代，发生着不可逆转的、深刻的融合。
王管家态度恭敬地将他们送出府门，并奉上了一份不菲的诊金。夕阳的余晖洒在青石板上，拉长了三人的身影。
回程的路上，赵勉脸色复杂，几次想开口，最终却只是沉默。林清源看着身旁气质大变的养女，百感交集，终于忍不住问道：“芷宁，你……你今日所言所行，实在让为父……刮目相看。这些医术医理，你从何学来？”
林芷宁停下脚步，望向天边那轮即将沉落的红日，沉默了片刻。然后，她转过头，对着林清源露出了一个穿越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些许怅惘又无比坚定的笑容。
“师傅，”她轻声说，声音融在晚风里，“或许，是老天爷觉得我从前太过愚钝，换了个魂儿给我吧。”
话音落下，不仅是林清源和赵勉，连她自己也愣住了。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像一个神秘的谶语，为未来埋下了无尽的伏笔。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通因通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