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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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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墟观,入夏。
山中的岁月是停滞的。没有第十九大道的全息时钟倒数,只有日升月落,云卷云舒。
林栀上山已经三个月了。
在昂贵药膳和灵气(其实是高压氧舱和营养剂)的调养下,她像一株吸饱了水的干瘪植物,迅速舒展开来。枯黄的头发变得乌黑顺滑,苍白的脸颊有了血色,原本瘦得脱相的身体也开始发育,显露出少女原本的线条。
虽然骨相还没经过微调,但那个“林初音”的胚子,已经隐约可见。
这天午后,谢无妄去后山闭关(实则是为了与博士进行每月一次的数据同步)。
林栀做完了早课,百无聊赖地坐在庭院的石阶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斑驳地落在她洁白的裙摆上。
她看着那些光斑,手指下意识地在地上比划着。
在那个灰暗的贫民窟里,画画是她唯一的出口。没有钱买颜料,她就用废弃的霓虹灯管里的荧光液,或者烂水果的汁液。她的画总是色彩浓烈、甚至有些狂乱,像梵高的星空,充满了对那个压抑世界的呐喊。
“好漂亮的颜色……”
林栀看到石缝里开着几朵不知名的野花,紫的、红的,热烈得像火。
她心念一动,跑回房间找出一叠练字的宣纸。她没有颜料,就摘了那些野花,用力挤出汁液;没有彩墨,就用捣碎的青草汁。
她想画一幅画送给师父。
师父总是穿白衣,总是弹古琴,总是看着云端发呆,太清冷了。她想把这山间最热烈的颜色都送给他,想看他笑一笑。
一个下午,林栀都趴在石桌上,手指染得花花绿绿。
终于,画好了。
画上没有飘逸的仙山,也没有高雅的兰草。只有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站在一棵巨大的、开满五彩斑斓花朵的树下。那些花是用花汁涂抹的,粗糙却极具生命力,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纸上炸开。而那个男人虽然只是个背影,却被她画得温暖而厚重,不再是那个随时会羽化登仙的影子。
“师父一定会喜欢的。”
林栀捧着画,笑得眉眼弯弯,脸颊上还蹭了一道紫色的花汁,像只狼狈的小花猫。
……
黄昏。
谢无妄从后山回来时,一眼就看到了趴在石桌上睡着的林栀。
少女毫无睡相地枕着手臂,嘴角还挂着口水。那身昂贵的“天蚕丝”白裙上,沾满了草屑和五颜六色的植物汁液,脏得像块抹布。
谢无妄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数据同步中……】
博士的声音在脑海里讥讽:“这就是你养的‘完美容器’?简直是个野人。初音绝不会把自己弄得这么脏,更不会在室外这样睡觉。”
谢无妄没有理会脑海里的声音,他走过去,手指轻轻敲了敲石桌。
“醒醒。”
林栀猛地惊醒,擦了擦嘴角,看到谢无妄,眼睛瞬间亮了:“师父!你回来了!”
她献宝似的把压在身下的那张画抽出来,双手递到谢无妄面前,期待地看着他:“师父,你看!这是我给你画的!”
谢无妄的目光落在所有的那张画上。
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并不是画得不好,相反,这幅画里透出的灵气和生命力,让他感到心惊。那种浓烈的情感,那种要把画布撑破的野性,是林初音绝对没有的。
林初音是大家闺秀,她的画永远是淡雅的水墨,几笔兰草,留白三分。她常说:“画画要讲究‘雅’,不可太满。”
而眼前这幅画……太满了。满得让他感到刺眼,满得在提醒他——
眼前这个人,叫林栀,不叫林初音。
“师父?”林栀见他不说话,心里的忐忑一点点升起来,“是不好看吗?我……我没有颜料,是用花汁画的,可能有点乱……”
谢无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温情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片古井无波的冷淡。
“林栀。”
他没有接那幅画,而是淡淡地开口,“去把手洗干净。”
林栀的笑容僵在脸上,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师……师父?”
“你的裙子脏了,脸也脏了。”谢无妄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窒息的疏离,“归墟观修的是清静无为。这幅画……颜色太噪了,乱人心神。”
“噪……?”
林栀呆呆地看着手里那幅她花了一下午心血画出来的“礼物”。那些原本在她眼里热烈美好的颜色,此刻在师父嘴里,变成了“噪音”。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无用的事。”
谢无妄随手一挥,一阵劲风扫过。
那张宣纸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落入了旁边煮茶的红泥小火炉中。
“不——”林栀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
但火舌瞬间吞噬了那棵五彩斑斓的树,也吞噬了画中那个温暖的背影。转眼间,只剩下一团黑灰。
林栀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被火苗燎了一下,钻心的疼。但更疼的是心里某个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这幅画一起死掉了。
“进来。”
谢无妄没有看那团灰烬一眼,径直走进了书房。
林栀忍着眼泪,低着头跟了进去。
书房里弥漫着冷冽的墨香。谢无妄指着书桌上一摞厚厚的字帖和一本《清静经》。
“你的字太潦草,心也不静。”
他拿起一支狼毫笔,递给林栀,“从今日起,每天抄写《清静经》十遍。练不好字,不许吃饭。”
林栀看着那支笔。笔杆是黑色的,笔锋是白色的,没有任何色彩。
她想说“我不喜欢写字,我喜欢画画”,想说“那些颜色明明很好看”。但当她抬起头,看到谢无妄那双冷漠得仿佛在看陌生人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害怕。
她害怕师父再用这种眼神看她,害怕失去这个温暖的家,害怕再回到那个充满恶意的第十九大道。
于是,她颤抖着伸出那只还沾着花汁、被火燎红的手,接过了那支笔。
“是,师父。”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谢无妄看着她顺从的样子,心中的烦躁(或者说恐惧)终于平息了一些。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就像在安抚一只终于听话的宠物。
“乖。”
那个字像是一颗糖,又像是一道咒。
当天深夜。
林栀跪在书桌前,一遍又一遍地抄写着那枯燥的经文。
“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窗外,月光如水。她偷偷看了一眼自己藏在床底下的那些干花和草汁,那是她原本准备明天继续画画用的。
她沉默了许久,然后爬进床底,把那些东西全都拿了出来,连同她心爱的旧笔记本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再见了。”她对自己说。
从明天起,她要做一个喜欢白色、喜欢写字、喜欢安静的女孩。
因为只有那样,师父才会笑。
而在她看不见的监控死角,一只微型机械蜘蛛正静静地记录着这一切,将数据传输回无妄科技的数据库。
【项目进度更新】
“受体自我意识剥离测试:成功。”
“第一阶段‘驯化’: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