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生花》人间体验

6、第 6 章

　　归墟观，秋分。
　　山里的秋天来得很急。昨日还是满目苍翠，一夜北风过，银杏树叶便黄了大半，铺得满地金黄。
　　林栀穿着单薄的白衣，站在风口的竹林里。
　　她手里握着那支名为“初音”的玉笛，手指被冻得通红，指节僵硬。
　　“不对。”
　　不远处的石亭里，谢无妄（道长）闭着眼，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手中的茶杯轻轻磕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气息太急，音色太噪。林栀，你的心里有火，这笛声听起来像是在吵架，而不是在诉说。”
　　林栀咬着嘴唇，眼眶微红：“师父，我已经练了整整一上午了……”
　　“那是你心不静。”
　　谢无妄睁开眼，那双如古潭般的眸子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让人心慌的淡漠，“初音吹这首《折柳》时，能让落叶停在半空。她的笛声里有‘留恋’，而你的笛声里只有‘完成任务’。”
　　留恋？
　　林栀不懂。她才十八岁，正是像野草一样疯长的年纪，哪里懂得什么生离死别的留恋？她只想快点吹好，好让师父准许她回去吃晚饭，顺便把昨天没看完的那本小说偷偷看完。
　　“过来。”
　　谢无妄招了招手。
　　林栀磨磨蹭蹭地走过去。谢无妄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点在她的眉心。
　　“闭上眼。”
　　林栀乖乖闭眼。
　　下一秒，一股奇异的凉意顺着眉心钻入大脑。她感觉自己仿佛瞬间沉入了一片深海，四周的鸟鸣声、风声、竹叶的沙沙声全部消失了。
　　【脑波镇静程序启动。】
　　【多巴胺分泌抑制：30%。忧郁指数上调：20%。】
　　这并不是什么法术，而是谢无妄通过指尖的纳米接触点，对她的大脑皮层施加了微电流干涉。
　　林栀只觉得心头那种原本活泼、焦躁的火苗，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灭。一种莫名的酸涩和空洞感涌上心头。她突然觉得很想哭，觉得这满地的落叶好凄凉，觉得眼前这个师父离她好远好远。
　　“现在，听风。”谢无妄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风吹过竹林，不是为了摇动它，而是为了穿过它。你要做那根竹子，空心，无我，让风穿过你。”
　　林栀举起玉笛。
　　这一次，她没有用力去吹，而是轻轻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刚才被强制注入的“忧郁”。
　　呜——
　　一声悠长、婉转、带着微微颤音的笛声响起。
　　那声音凄清得如同秋夜的冷月，每一个转音都带着欲语还休的叹息。不再是那种充满生命力的尖锐，而是如同垂死的天鹅般的哀鸣。
　　竹林里，几片枯黄的竹叶随着笛声盘旋落下，恰好落在林栀的肩头。
　　她吹着吹着，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失去了一块很重要的东西。
　　一曲终了。
　　林栀睁开眼，有些惶恐地看着谢无妄。她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个感觉让她害怕。
　　“师父……我……”
　　然而，她看到了谢无妄的脸。
　　那个向来清冷、仿佛没有人类感情的仙人师父，此刻正怔怔地看着她。他的眼底翻涌着某种林栀看不懂的情绪——是惊喜？是怀念？还是某种压抑到极致的狂热？
　　他站起身，大步走到林栀面前，伸出手，轻轻擦去了她脸颊上的泪水。
　　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就是这个声音。”谢无妄喃喃自语，指尖在她的眼角流连，“你做到了，林栀。”
　　他笑了。
　　那是林栀上山半年来，第一次看到师父露出这种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疏离感的笑容。就像是冰雪初融，春暖花开。
　　为了这个笑容，刚才那种莫名的恐惧和心里的空洞感，似乎都不重要了。
　　“师父喜欢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像个讨赏的孩子。
　　“喜欢。”谢无妄看着她，或者说，透过她看着那个虚无的影子，“以后，都要这样吹。记住这种心痛的感觉，把它刻在骨子里。”
　　“只要师父喜欢，我不怕痛。”林栀傻傻地笑了，眼角还挂着泪珠。
　　谢无妄的手顿了一下。
　　【数据同步中……】
　　博士：“很好。脑波同步率突破40%。‘悲剧人格’模型植入成功。看来适当的抑郁诱导比单纯的体罚更有效。”
　　谢无妄收回手，眼底的温情迅速冷却，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做得不错。今晚不用抄经了，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真的？谢谢师父！”林栀欢呼一声，刚才那种忧郁的气质瞬间破功，变回了那个咋咋呼呼的少女。
　　看着她欢快跑远的背影，谢无妄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地上，一片竹叶被风卷起，落在他脚边。
　　“还不够。”
　　他低声自语，声音被风吹散，“太容易破功了。必须把这种‘哀伤’变成她的本能，而不是药物诱导的昙花一现。”
　　他抬起手腕，在虚空中点了几下。
　　【指令下达：调整容器日常生活参数。】
　　【1. 停止供应糖类食物（糖分会增加快乐感）。】
　　【2. 将林栀房间的色调从暖黄调整为冷灰。】
　　【3. 下周开始，引入‘悲剧美学’沉浸式课程。】
　　“快乐是肤浅的。”谢无妄看着林栀消失的方向，眼神冷酷如铁，“只有痛苦，才能让灵魂产生共鸣。”
　　远处的厨房里，传来林栀开心的笑声。
　　她并不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吃到甜味的糖醋排骨。
　　……
　　深夜。
　　林栀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变成了一支竹子。有人拿着刀，一点点挖空了她的心，还在她身上钻出了几个洞。
　　很疼，真的很疼。
　　但每钻一个洞，那个拿刀的人就会对她温柔地笑一下。
　　于是梦里的她，虽然流着绿色的血，却也跟着傻傻地笑了。
　　窗外，风穿过竹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这荒诞的梦境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