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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百骸惧腐肉生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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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明煜携着卫经义尸身北逃了,至少他要让卫鹤再见父亲一面,而不是听着父亲的死讯巴巴地沉默。
眼见着天越发热了,展明煜找不到卫鹤心急如焚,怀中的人散发出幽幽腐烂的臭味,来回的白蛆钻进钻出。
展明煜强忍着恶心,停下脚步,一只只剔出,继续赶路。
他风餐露宿,奔了不知多久,总算弄来一匹老马。他命大,伤口没有感染,往好的方向发展。
皇宫这边。
沈玄湛躺在榻上,很安详。避开了所有致命伤,口子早已不再流脓,就是脸比从前白上好几分。
守卫将去月捡了回来还有一把短刀,呈现到沈玄湛跟前。
沈玄湛美滋滋地看着去月,真是好剑:“放到昭阳殿剑架上。”
去月再次被珍藏起来了,这次藏得更深,更难重见天日。
而这短刀,瞧着倒也还行,随意放在一张桌子上。
沈玄湛爬起,靠在数个枕头叠成的小山上,对着回来的守卫道:“尸体呢?”
“禀陛下,贵妃的还在。只是……”
“废物,派人去追。”沈玄湛倒不是多看重死人,若是卫青霓也便算了,可这死人是卫经义,那就大不相同了。
好说好歹,卫经义是他的贵人。沈玄湛必须得表示一些尊敬。
“按后位替她葬了,随便埋哪,挑个风水好些的位置。把卫将军……嗯,从前那个叶南桑埋哪里了?”这谁知道,有够强人所难的。
“回陛下,臣不知道……”
“那作罢,赶紧找回肉身,朕可不乐意立衣冠冢。”
沈玄湛安排好卫青霓的后事,再次发问:“公主如何?”
守卫低垂脑袋:“性命无忧,可公主不会运力,那伤口又太深加之长时间放着不管,今后左臂恐怕不能再使重物。”
沈玄湛安静半晌,看不出在想什么,道:“无妨,又不是废了。还能动么。”
守卫略微抬头,眼中满是疑惑,重复一遍:“可以动,不可抬重物。”
沈玄湛点点头,回了头看着前方,又道:“再命一些人把卫鹤抓来。不知道那鬼小子躲哪去了。将军府留着,万一他回来了呢。”
“是。”
沈玄湛见人迟迟不走,看了守卫一眼。
守卫继续道:“丞相一家惨死。”
沈玄湛头疼,傅正松好端端怎么死了,他扶额无奈道:“怎么死的。”
“一剑一枪,剑伤不足以致命,枪精确地贯穿了心脏。死状不足为奇,主要是他女儿……”
两只眼球被挖,丢在原地被踩爆浆了,口中饮剑,惨绝人寰。分不清是死前受罪还是死后鞭尸,无论是哪种,都可推测出动手的恨毒了她。
沈玄湛摆摆手,听完傅正松的便算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尸体。
沈玄湛咬牙道:“带傅丞相回老家安葬,追封谥号——怀文,再从丞相府中拿点银钱分给亲族,余下的充国库。。”
守卫领命,道:“是。”
正当他要离开,沈玄湛改变主意了,道:“罢了。清点人数,盘查好户籍,余下的均分给伤亡士兵的家人。不够的话问朕拿,别动国库。至于多少,自己看着办。”
“只是,傅丞相妻儿如何?”
沈玄湛道:“死人你就埋了,还能如何?”那么多死人,还需他一并安排吗?
“是!”守卫再次回答,一溜烟便没影了。
宦官、宫人都遣回宫了,宫中事物恢复了秩序。
漫长的一日,即将要结束了。
静谧的夜晚,高悬着圆月,无半点亏损。
沈安眼睛疼,目不能视,睁都睁不开。最折磨人的是,闭上眼都是卫青霓的样子,无法逃避。
她凭借感觉摸出割下的发丝,唤来宫人流光,道:“替我装进匣子中,一个古朴的黑色匣子,镌刻了荷叶。”
流光小心接过,柔声道:“是,公主。”
沈安叹息一声,苦道:“看见一把短刀没有,也一并放回去。”
流光想了想,摇头道:“并未。”
“让人去问陛下要回来,约莫在他那。”沈安轻轻地说道,她感觉自己再哭,流出的便是血了。
“若有小卫将军的消息,无论什么告知我。命人多去打听。”
流光再次柔声回道:“是,公主。”
流光从寝室内退了出去,外边的人纷纷围上她。
“公主怎么样了?”
流光道:“太吓人了,一言难尽。等会我还得去找皇上讨要东西……”
“天呐,那怎么办。”
“对啊,听说陛下是从昭阳殿被人抬回来的。”
“说起昭阳殿,有人去清理过吗?”
“这哪能轮到我们东宫的人去,肯定没人。哎呀,你到底想说什么?”
“全是血,还有尸体!”“你小声些,莫让公主听见。”一宫人斥责道。流光忍痛问道:“谁瞧见展明煜了?”
“我没瞧见。”“我也是。”
“他不是没走吗,留在宫中和公主在一起。”
“公主也是从昭阳殿回来的……”“那……不会是。”“你别乱说!呸呸呸!”
一位年幼的宫人扯了扯流光的袖子安慰:“流光,你别伤心。”流光梗着脖子,强硬道:“谁伤心了。你们谁有小卫将军的消息记得告知我一声。我要去找陛下讨要公主的东西了。”
宫人们焦急道:“等等不行吗?现下去的话……陛下会不会还在昏迷呀。”
沈玄湛清醒的不得了,他终于感受到久违的疼痛了。沈玄湛的痛觉好像有延迟,五脏六腑开始发力了,浑身被撕裂开似的,尤其是被刀砍中的地方。卫青霓打的已经够血肉模糊了,谁料想,与卫经义一相比,完完全全只是轻伤。
沈玄湛后悔极了,复盘着怎么样才能叫卫经义活下来。他咬着口腔内侧,硬生生咬出血腥味,得,又添一伤。他得好久不能品茶了。
他身边服侍的大宦官走了进来,道:“陛下,公主的人求见,说是要一柄短刀。”
沈玄湛想也不想回道:“西偏殿左边那张桌上。来得正好,今后的早朝统统取消。奏折由你念给朕听。”
宦官未劝他说些什么祖上的规矩之类的,只恭敬道:“是,陛下。”
流光捧着短刀回到东宫,将这刀放进了木匣中。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卫鹤别着留阳,跨骑在大黑的背上,眉上幽愁。
马蹄声如铜敲枯骨,凄然又清脆,他终于快回京了。
卫鹤去到方渡那里,发现人去楼空,日夜兼程赶回京城。
日月朝暮悬,就换了人间。造化没有再玩弄他,待卫鹤驰至距京十里路时,和展明煜碰头了。
展明煜在远处看见了卫鹤,心头一震。他呼吸变得急促,缓辔停下,背上绑着的人压得他不敢看卫鹤。
卫鹤满心欢喜地骑着大黑跑向展明煜,藏不住的开心。
这是这几日来,遇见的第一个好消息。
他们间的距离越发的近,近到卫鹤能够嗅到一股臭味,大黑自己自发地止住了蹄子,嘶鸣着。
卫鹤怎么劝说大黑也不见它动,以为是嫌弃这股味道:“娇贵什么。”于是自己下了马,笑着跑向展明煜。
少年的身影逼近展明煜。
展明煜喉咙发苦,他又见卫鹤的步子缓了下来。
离得较远时还不易察觉,越靠近,卫鹤越能确认这是什么味道。
他闻惯了的,这种尸臭味。展明煜身后的人……卫鹤笑容僵在脸上,能让展明煜背着跑的死尸,会是谁?
展明煜想回头了,他不知以何种表情面对卫鹤。卫经义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就算要死,也应该是马革裹尸还。而不是死在皇宫内。
他抛下身家性命,以生死守护住的皇宫。
展明煜不能再伤心了,至少他不能比卫鹤更伤心。
展明煜驾驭马后退两步。
卫鹤离展明煜还有三五步的距离时,停下了。身体比意识更先害怕,连卫鹤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声音颤动:“明煜,你背的是谁?”
为了不惹人注意,展明煜找了块布将卫经义包裹起来。聊胜于无罢,这种巨大的异味不引人侧目是没可能的。
由于不透气,天气闷热,尸臭更浓,白蛆说不定爬满了整块布。一国大将,落得如此下场,逃到中途展明煜自己都后悔带着将军逃出来。
这一路的辛酸只有展明煜自己可以体会到。
好死不死,刮来一阵风。如荒草生长,散得飞快,吹得臭味漫天飘散,吹得卫鹤背脊、头皮发麻。
卫鹤再次发问,眼眶滚烫湿润:“明煜,你背的是谁?”
卫鹤痴傻地站立不前,手靠着剑柄,衣袍被风吹起。
展明煜瞧他这样,同样润湿了眼眶。眨了次眼,泪珠就掉了下来。眼角的疤痕也开始发热,烫得他想死。
“哭什么?展明煜,我问你背着的人是谁?!”
展明煜从老马上下来了,他步伐不稳,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
背上绑着的卫经义随着他动,双腿敲打着展明煜。
卫鹤不敢去扶展明煜,呆呆愣愣定在原地。展明煜的痛苦一览无余,一步一步移动过去,尸体自然垂下。
卫鹤其实也不是很想知道了。
既然不用说的,那便揭开让别人看。展明煜解开绳子,放下卫经义。
卫鹤过去帮忙卸下,轻轻地放置在细草红土上。无比刺鼻的气味,展明煜是闻习惯了。
卫鹤太久没闻到这味了,强忍着反胃,跪在地上:“这是谁的……尸体?”
展明煜不忍看他,吞声道:“阿鹤,你揭开看看。”
“我不看。你告诉我。”
展明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摇头。他不想说,不能说,不敢说。
卫鹤死死盯他,好久,道:“好……”
卫鹤将手放上,慢慢地掀开布,白白胖胖的蛆一股脑掉了出来。蠕动着、来回跃动着。有几处的白骨森然露出,那镂空的部分,也落进许多虫。
由于路上颠簸,碾死了无数只白虫,粘腻腻地粘在布上。若非很熟悉这具躯体,是认不出来到底是谁的。
皮肉生了脓包,黄黄地黏液流出,由于死亡时间过长,皮下浮肿,皮上变得脆薄,轻轻一戳外边的薄皮便会破开,流出内部又橙又黄的液体出来。
展明煜瞧见这几日背的是何物,忍不住在一旁干吐,幸亏肚皮是空的,只吐出酸酸的胃液。
卫鹤遭受了剧烈的撞击一般,先是木讷不动,后突然发疯似的徒手扫去卫经义脸上的蛆,若非戴着护臂,这些蛆便要钻进袖子里、爬到皮肤上。
他无法判断这幕多么恶心,眼中只有那骇人的尸骸。
卫鹤鼻腔泛酸,双目发痴,失笑出声:“这是谁?”
回应他的只有展明煜的呕吐声、大黑的长鸣、旷野的风。
卫鹤抱起父亲,将父亲的头颅放置颈窝处,百般无助。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卫鹤身体不听使唤了,到处摸索着卫经义早烂了的后背,红肉沾上手掌,碾死了几只白虫。
蛆虫爬到身上也没发现,臭味熏得他脑子沉闷:“……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