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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神明的诱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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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指刚碰到窗纸，还没来得及戳破。
“聒噪。” 黑暗中，突然响起一声极不耐烦的冷喝。盘腿坐在门口的谢昭连眼睛都没睁，只是随手抓起手边的一颗花生米，指尖一弹。
“咻——！” 那颗花生米裹挟着凛冽的剑气，瞬间洞穿了窗户纸，精准地击中了窗外那个东西的“眉心”。
“砰！” 窗外传来一声坠地的闷响，紧接着是一阵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的“嘶嘶”声。原本阴森恐怖的氛围，瞬间荡然无存。
苏辞被动静惊醒，猛地坐起身，脸色惨白：“……怎么了？”
谢昭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户。
苏辞探头看去。只见窗下的雪地里，躺着一个巴掌大的纸扎小人。那小人做得极丑，穿着车夫的衣服，脑门上破了一个大洞，正冒着黑烟，看着不仅不吓人，反而有点滑稽。
“纸傀儡。” 谢昭嫌弃地看了一眼，随手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他转过身，看着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的苏辞。
苏辞捂着心口，似乎还没缓过劲来，声音发颤： “道长……我怕……”
谢昭"啧"了一声，重新坐回蒲团，抱起剑，像是一尊不可撼动的门神："怕什么怕。"语气凶巴巴的，但分出的那缕神识，却仔细地笼罩在床边。
苏辞乖顺地缩回被子里，在谢昭看不见的角度，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翌日清晨。玄清观的钟声敲响，惊起了林中的寒鸦。
这一夜看似风平浪静。只是当二人走出房门时，苏辞特意留意了一眼角落——昨天的车夫老张早已不见了踪影。联想到昨夜窗外那个被打穿眉心的纸傀儡，恐怕这观里那些面带腮红、动作僵硬的扫地纸人里，又多了一个新成员。
然而，这里根本没人会在意一个下人的死活。因为此时的院子里，正沉浸在一片诡异且狂热的狂欢中。
那个穷酸书生正捧着一叠纸，手舞足蹈，眼球因为过度亢奋而布满血丝：“神迹！真的是神迹！我昨夜梦见文曲星下凡，醒来竟然真的写出了这篇策论！有了它，状元非我莫属！”
另一边，王员外夫妇也是满面红光，激动得浑身发抖：“真的灵！我梦见金童送子了！今早起来，夫人的脉象都变了，是喜脉啊！真的是喜脉！”
虽然在谢昭看来，那书生印堂发黑，那是透支生命的回光返照；那妇人腹中隐有鬼气，怀的分明是死胎。但在当事人眼里，这就是求仁得仁。他们对这座道观已经深信不疑，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供奉。
苏耀和柳姨娘看得眼热不已。
“快！我们也去许愿！”苏耀推开人群，“我是苏家少爷，我要见观主！”
昨天的那个道士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下，脸上挂着僵硬的笑：
“诸位莫急。观主今日心情好，特意在正殿设下法坛，亲自为各位排忧解难。”
正殿内，香烟袅袅，梵音阵阵。
高座之上，端坐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长，正是观主玄机子。他须发皆白，身披鹤氅，手持拂尘，周身隐隐散发着柔和的金光。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得道高人”。
苏耀抢先跪行几步，额头磕在青砖上砰砰作响，眼中满是狂热： “求仙师赐福！我要做苏家家主！我要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旁支全都在我脚下当狗！”
一旁的柳姨娘也不甘示弱，抓着裙摆尖叫： “还有我！求仙师保佑我青春永驻！我要把正房那个黄脸婆赶出去，我要做诰命夫人！”
高座上的玄机子微微一笑，声音空灵慈悲，仿佛从云端传来： “无量天尊。只要心诚，虔诚供奉，你们的愿望自然会实现。” 他手中拂尘轻挥，两道“金光”没入二人眉心。
苏耀和柳姨娘顿时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充满了力量，更加对此深信不疑，千恩万谢地退到一旁。
处理完这些人，玄机子的目光转动，终于落在了最后面的两个人身上。一个坐轮椅的病秧子，和一个一身白衣气势迫人的剑客。
玄机子的目光在苏辞身上转了一圈，露出悲悯的神色：“可怜的孩子。年纪轻轻便遭此大难，双腿残疾，日日受病痛折磨……你一定很痛苦吧？”
苏辞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看起来确实随时会倒下。
玄机子循循善诱，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只要你信奉本座，本座便赐你神药。不仅能让你重新站起来，还能让你拥有搬山填海的力量，不再受人欺凌……你，想要吗？”
所有人都看向苏辞。这是多大的诱惑啊！对于一个残废来说，能站起来简直是毕生所求！
苏辞抬起眼皮，看了那老道士一眼。他掩唇低咳了一声，身子软软地靠回轮椅背上，甚至还把大氅裹紧了些。
然后，他慢吞吞地开口，语气里满是嫌弃：“不想。”
玄机子的笑容僵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不想。”
苏辞理直气壮，甚至还带点小骄傲：“站着多累啊。”
“我现在这样挺好的。渴了有人递水，冷了有人暖床，出门有人推车。”
他伸手指了指身后的谢昭，笑得像只小狐狸：“我有这么好的侍卫伺候着，为什么要自己走路？我又不是傻子。”
谢昭：“……”
玄机子脸上的慈悲也快挂不住了。他见过贪财的、贪色的、贪命的，唯独没见过这种……
他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昭。这个男人气息很强，神魂凝练，这种极品，若是能炼化了，抵得上几千个凡人。
“这位居士。” 玄机子看着谢昭，声音放缓，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叹息，精准地抛出了诱饵： “贫道观你眉宇间煞气深重，郁结难舒，想必是在……找人吧？”
谢昭握着轮椅的手指猛地收紧。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抬眼看着他。
玄机子见状，以为说中了心事，笑得更加高深莫测： “你在找一个已经‘离开’的人。他在等你，就在这观后的‘往生池’里，日日哭泣，因为放不下你，不愿投胎……只要你肯皈依本座，献上忠诚，本座便开鬼门，让你们团聚。”
谢昭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玄机子，那眼神里没有任何被戳中心事的慌乱，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个小丑拙劣的表演。
“说完了？”
玄机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居士难道不想……”
“拙劣。” 谢昭冷冷吐出两个字，甚至懒得解释， “这种江湖骗术，留着去骗三岁小儿吧。”
玄机子脸上的慈悲终于僵了一瞬。这两个人，竟然全是硬骨头。但他并没有恼羞成怒，他随即挥了挥拂尘，再次露出了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
“无量天尊。两位施主既然执念已深，贫道也不强求。”
“不过……”
他话锋一转，手中的拂尘指向大殿后方那扇紧闭的漆黑大门：
“既然来了，便是缘分。今日正好是本观‘极乐界’开启的日子。那里才是真正的仙境，所求皆如愿。这千载难逢的盛景，不妨去看看？”
说着，他袖袍一挥。几枚刻着诡异血纹的通灵木牌轻飘飘地落在众人怀里。
“拿着它，穿过那扇‘长生门’。” 玄机子声音变得空灵缥缈，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门后便是极乐世界。去吧，那里有你们想要的一切。”
苏耀和柳姨娘如获至宝，抓着木牌就往后殿冲。
苏辞拿起木牌，看向谢昭：“道长，去吗？”
“既然观主盛情邀请，哪有不去的道理。” 谢昭也想看看，这所谓的“极乐世界”，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
谢昭推着苏辞，跟在众人身后，跨过了那道漆黑幽深的“长生门”。就在跨过门槛的瞬间。一阵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仿佛整个人都在往下坠落。
再睁眼时，他们似乎还在那座大殿里，连周围的陈设都没变。但一切又都变了。
空气中那股令人沉醉的檀香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烈刺鼻的焦糊味——就像是烧给死人的纸钱，混合着某种腐朽的霉气。
“到了！到了！这就是极乐世界！”一声狂喜的尖叫打破了死寂。
只见苏耀正跪在大殿的一根柱子前，双手死死抱着那根柱子，脸颊在上面痴迷地蹭着：
“金柱子！纯金的！这上面镶的全是宝石！发财了……我发财了！”
而在谢昭的视野里，那分明是一根发霉的烂木头。
另一边，柳姨娘正趴在供桌上。她抓起供盘里那些干瘪发黑、甚至长了绿毛的贡果，拼命往嘴里塞，吃得汁水横流：
“好甜……真是仙果……吃了就能青春永驻……”
还有那个穷书生，正对着一面空白的墙壁，仿佛看到了绝世文章，一边流泪一边用手指在墙上疯狂地抓挠，指甲翻起，满墙血迹，他却浑然不觉，嘴里念叨着：“好文章……状元是我的……”
苏辞眸光微沉，这是中幻术了。在这个所谓的“极乐”世界，贪婪会被无限放大。凡人意志薄弱，只要心有贪念，瞬间就会被幻境吞噬，把秽物当成仙丹，把地狱当成极乐。
谢昭显然也看见了。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厌恶。好好的活人，变得不人不鬼。
“丢人现眼。”他冷冷吐出四个字，抬脚便要往大殿里走去把人拎出来。他行事风格向来直接——既然是障眼法，一剑劈醒就是了。
然而就在这时——
大殿的门窗不知何时已经被封死，四周挂满了白色的招魂幡，无风自动。
“嘻嘻嘻……”一阵尖细的窃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无数只老鼠在墙角抓挠。
谢昭眉头一皱，立刻将苏辞护在身后：“小心，有东西。”
苏辞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派令人毛骨悚然的“热闹”景象。原本那些和他们一起进来的普通香客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殿密密麻麻的“人”。
数百个身穿各色寿衣的“香客”，正整整齐齐地跪在蒲团上，动作僵硬划一，就像是被提着线的木偶，对着大殿中央那尊被红布盖住的神像机械地叩拜。
“咚、咚、咚。”
磕头的声音沉闷得像是敲在人心口上，每磕一下，大殿的地板都会震动一次，激起一层灰尘。
而在大殿的角落里，苏辞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是刚才跑得最快的苏耀和柳姨娘，只不过，此刻的他们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苏耀和柳姨娘正跪在一个蒲团上，神情呆滞，双眼暴突，脸上挂着一种极度亢奋又诡异的笑容，对神像砰砰砰磕头。
就在谢昭一只脚跨过高高的门槛时。
“吱嘎——”整个大殿那整齐划一的磕头声，突然停了。死寂瞬间降临。
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那数百个跪在地上的“香客”，脖颈同时发出了“咔嚓”一声脆响。
它们没有起身，而是把头硬生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以后脑勺贴着后背的诡异姿势，直勾勾地看向了门口的谢昭。
那根本不是活人。那是一张张惨白的纸扎脸。脸颊上涂着两团鲜艳欲滴的圆形腮红，嘴巴是用墨笔画上去的，咧开到一个夸张的弧度。
黑洞洞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无尽的空洞。
“嘻。”
不知是哪个纸人先发出了一声尖笑。
“有生人。”
“有生人来了……”
“好香啊……是活人的味道……”
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在大殿里蔓延。
下一秒，所有的纸人同时站了起来，纸糊的关节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伸出尖锐的纸爪，朝着门口的两人围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