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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次 ...


  •   “嘶——”
      贺锦吸了口气,全身血液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冲向心脏。心跳快得像打桩机,“突突突”地要闯出皮肉。
      他……想起来了?
      贺锦攥紧拳头,喉咙里艰涩吐出:“江……”
      话未说完,江寻锋利又脆弱的双眸却猛然合上,头往后一仰,倒在了靠背上。
      贺锦一愣。
      像对待精致瓷器一般,他用双手轻轻捧起江寻的脸,确认江寻只是晕过去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车窗外盛夏晚霞霸占半个天空,绚丽的霞光落到他手中脸上,可这张脸比夕阳还要绚烂,美好。
      这次,会怎样?
      他该如何?
      不知道!
      脑子一片空白,他只能凭借本能,小心翼翼地凑近晕过去的人,亲吻他的眼皮、鼻尖、嘴角……密密麻麻的吻一一落下,像是安慰,又像是不舍。
      许久,夕阳沉没地平线,天空昏暗。掌心的人动了下,贺锦立刻后退。
      江寻睁开眼,目光纯净、迷茫,看了眼窗外,皱着眉头问:“贺哥,我们在哪?怎么还没到家?”
      贺锦表情彻底僵住。
      他用目光试图探寻一丝江寻在演戏的痕迹,但没有。
      倏然,他脸上浮现一个用凄切都不足以形容的笑容,但只一秒,一秒后他捏了捏江寻的脸,温柔道:“看你睡着了,想让你多睡会,就开到这来了。现在我们回家。”

      当晚,如同所预料到的,贺锦睡不着,不幸的是,安眠药也没了。
      睡不着,他索性睁开眼,借着月光去看江寻,平时清冷的一张脸此时只剩乖巧,让人不忍责怪。
      他伸手,用指尖轻轻刮了下江寻的鼻梁,用一分抱怨九分宠溺的语气低声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你第三次,将我认成他了?”

      第一次是……一年前。
      那天阳光灿烂,贺锦去参加哥哥的葬礼。
      他站在人群最后,直直盯着墓碑上和他长一模一样,但笑得温柔的脸。十几年未见,这笑脸让他感觉非常陌生。
      黑色西装里的衬衣被汗水浸透时,一个虚晃的身影穿过层层墓碑,颤颤巍巍走来。正午阳光以人不能直视的强度包裹着那人,修长身影像快碎掉的蓝色玻璃瓶子。
      一瞬间,他意识到眼前人是谁——是和哥哥一起出车祸,但最终活下来的副驾。
      几秒后模糊的脸乍然清晰,一张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的脸,以他超乎他所有想象的限度,撞入他放大的瞳孔。
      视线聚焦的刹那,他最先看清的,是那双纯净、透亮,如小鹿一般的眼睛。
      情不自禁地,他上前一步。
      像在看电影,这人每往前走一步,脸就更清晰一点,直到巨幕上被这张脸填满,他小声地抽了口气,想将这一刻永久定格。

      “你来干什么!”一声凄厉的怒吼击碎镜头。
      贺锦猛然回神,看向声音来源,是他从地上爬起来的、双眼被仇恨塞满的母亲。
      这人会是什么反应?他往前移动——被汗水浸湿的碎发下,一双眼睛,无喜无悲,空得仿佛没来过这世上。
      他一愣。
      “都是你!你怎么还有脸来!”
      “妈,这不是江寻的错……”一个女生上前拦住他妈,哭着道。
      争吵声中,他一直盯着那人,却发现那人在悄然后退,最终,那人停下,以斜对着墓碑的角度站立,抬头望着天空。
      不是欣赏,反倒是在……告别!
      意识到这,他睁大眼睛,来不及惊讶,猛地拨开人群前冲。
      同一刻,那摇摇欲坠的身体突然平稳得如水泥电线杆,江寻不舍地看着那张灿烂笑脸,决绝地冲向前方墓碑!
      就在蓝色身影即将撞上墓碑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色人影如箭扑至!
      “哐——!”一声闷响,两个□□剧烈撞击,一条黑色手臂拦着纤细的腰转了一圈,下一刻两人齐齐跌倒在地上。
      “江寻!”女孩尖叫。
      坚定冲向墓碑的人,却从皮肤被水泥擦伤的剧痛中,挣扎着抬起头,手温柔地抚上先他一步坐起身的人的脸颊,眼中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与痴傻:“贺哥”。

      “那是你第一次那么叫我,真好听。”
      贺锦苦涩地笑了笑,轻声道。目光瞥向江寻放在床头的手机,他毫不犹豫地拿了过来,熟练地删去所有痕迹。

      早上7点,贺锦起床做早餐。吃完早餐后,他送江寻去学校。
      时间还早,他去健身房呆了两小时,出来后,他开着他的破车子,进入市中心最贵的一片别墅区。
      车牌号未登记,他被拦下。
      降下车窗,门卫认出他来,原本不耐烦的消失消失殆尽,连忙站起来,喊他:“贺少?”又瞅了一眼他的车子:“您……”
      贺锦微点了下头,升起车窗。

      他回来只是想换身得体的衣服,却没想到贺锋在家。
      那熟悉的审视目光自他一进门就胶在他身上,贺锦冷笑,果然从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看到了十年如一日的不满。
      他径直走向楼梯。
      令人讨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还要胡闹下去多久?”
      贺锦停下,没回头,声音冷冽:“关你什么事?”
      “呵,关我什么事,你用我的人、钱、关系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贺锋厌烦地皱起眉头,明明是最讨厌浪费时间的商人,跟他说起话来却总喜欢阴阳怪气,拐弯抹角。
      “我在干什么,杨秘书一年前就告诉您了吧,爸您现在才想起来管?”
      “呦,怎么……”他的脸上爬上一丝阴冷的嘲讽笑容:“不敢管,怕我也死了?”
      “啪——”贺锋甩手,将手中文件摔贺锦脸上,怒喝:“贺锦!”
      贺锦在贺锋抬手就往后退,因此只感受到了一阵风。
      弯起的嘴角加深,变成一个得意与冷酷并存的笑。
      他径直上楼,走了几步停下,自上而下俯视着仍愤怒的父亲。
      “再说了,爸,我不是在胡闹,我是在救人的命,也是在……他径直上楼,走了几步停下,自上而下俯视着仍愤怒的父亲。我俩的罪。”

      换了身黑色修身T恤,棉麻阔腿裤,贺锦又回到了江寻学校附近,走进一家咖啡店。
      靠窗位置,打扮精致的女孩眼睛一亮:“贺导演,真的是你!”
      贺锦挂起温和的笑容优雅坐下:“顾同学,我是江寻的爱人。他不希望我们的关系被人关注,所以能否请你以后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

      从咖啡店走出来时,阳光毒辣,贺锦站了一会,一夜未睡的后遗症姗姗来迟,他强撑着到了许格家。
      许格看似刚睡醒,顶着一头鸡窝头给他开门。
      “又熬夜改论文了?”他问,但没等人答就自顾自进了门,找到阳台上的沙发,他窝进去:“我先睡会,别吵我。”
      许格瞥着贺锦青黑的眼底,皱起眉头。

      三小时后,贺锦睁开眼,走向一边看电脑一边啃土司的许格。
      “有烟吗?”
      许格嫌弃地指了指玄关。

      闻到烟味,许格诧异抬起头,发现贺锦没去窗边,就在他面前抽了起来,他眉头皱起来刚想骂人,目光扫到贺锦发抖的手指时忍住。
      他合上电脑,试探着问:“你好不容易戒掉的,又抽起来了,不怕江寻发现?”
      贺锦不答,只是说:“许格,再给我开点安眠药吧。”
      “全吃完了?”许格震惊问,见贺锦默认,他脸色彻底沉下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贺锦吐出一口烟圈,颤抖的手指勉强止住,白色烟雾退去,露出他猩红的一双眼,声音如被人掐住脖子:“他想起来了……”
      “什么?”
      “又忘了。”
      许格愣了一秒叹了口气:“我都开始同情你了,多长时间没睡着觉了?”
      “一周。”贺锦沉声叙述:“一周前他做了噩梦,梦见……贺程死了。”
      将事情经过简单概括,贺锦捏了捏眉心:“我能感觉到……他的记忆越来越松动了。”
      “那你还要选择继续下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贺锦默认。
      “继续下去,你的身体和心理受得了?”
      贺锦缓缓吐出三个字:“受得了。”
      许格嘲讽:“受得了的人需要借助安眠药,烟还有酒?你这样继续糟蹋自己身体,别到最后,他没事,你人没了!”
      贺锦烦了:“那你让我怎么办!是他不愿醒来,是他一次又一次地选择忘记!”
      “他不醒你就陪他演,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没有尽头,不断循环的梦?”
      “不然呢……”贺锦吐出几个字便停住,好一会他的声音随着烟雾飘出,是让人不易察觉的颤抖:“如让他清醒后再自杀吗?”

      许格愣住。
      一年前,贺锦突然联系他,说想配合治疗,他诧异极了。
      六年前他受贺锦父亲贺锋所托,为贺锦确诊轻微双相情感障碍,但贺锦不愿治疗。
      “许医生,”17岁的贺锦挑着眉盯着他低低地笑:“既然轻微的,那就不能治,万一越治越厉害了呢。”
      他不认同,但没想到贺锋也没干涉,转眼就将贺锦送出了国。

      通电话的第二天贺锦来到他诊所,寒暄一句“许医生好久不见,季澄常跟我提您,”后直接切入主题:“我想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不再犯病,拜托您了。”
      看着眼前这个长高许多,身材高挑,礼貌温和的人,许格挑了挑眉。
      据他所知,贺锦去国外后更加放纵自己,整天玩乐,放荡,精神疾病这东西似乎一点没困住人家,反而成为人艺术灵感,拍的第一部片子就拿了大奖,成为众人眼中癫狂、阴郁、神秘的艺术家导演。
      几次见面后,他得知贺锦为何态度突然转变。
      “我在扮演一个,和我完全不同的人,可不能关键时刻让这病掉了链子。”贺锦笑着,嘴角掀起的弧度是恰到好处的温和,让人陌生。
      注意到他疑惑眼神,嘴角的弧度深了几分,变成许格记忆中的样子:“这笑容怎么样,许医生?我学了好久呢。”
      “为什么?”他问。
      “因为……我要救一个人。”

      为救一个人,扮演了另一个人整整一年,现在最害怕的是那人醒来会再次寻死?
      许格的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与悲哀。

      “一年过去了,也许他不会……?”
      “会。”贺锦断然吐出一个字,便不再说话。
      他呆呆坐着,像是想到什么,皱在一起的眉头间满是不忍与心疼,指尖被燃尽的烟头烫到了都没察觉。
      见此,许格叹息一声,拿过贺锦手中烟头,丢进垃圾桶里。忽然明白了一个东西。

      贺锦在扮演贺程后不久,许格就诧异地发现贺锦状态好了许多。
      来见他时,常年阴郁的脸变成了被幸福浸透的样子,嘴角的弧度不再是刻意的勉强。
      那时贺锦偶尔会充满期待地问他:“许格,你说,他会不会喜欢上真正的我?”
      直到半年前,贺锦顶着一张惨白灰败的脸在半夜敲他家的门,什么都没有说,在阳台上坐到天亮。
      自那以后,贺锦没再问过那个问题。
      他当时就猜测是不是江寻恢复记忆但选择忘记,让这人认清现实了?
      像,又不太像,总感觉多了点什么?
      而现在许格明白了,那层他看不懂的情绪是深不见底的,对另一个人的心疼。
      陷入这种情绪的人,已无药可救。

      但是……
      “但是,他的记忆已经松动了。”作为清醒的局外人,思考许久,许格还是开口:“就算他这次忘记,也不会忘记所有。”
      贺锦抬眼:“说。”
      “江寻的失忆是对特定创伤的反复性解离。当然它触发并不随机,遇见跟他出车祸时相似的场景、气味才会导致记忆再次解离。”
      “但遗忘范围是阶梯性的,最核心的创伤,比如贺程死亡,会被封存得最彻底,但那些间接的,比如对你的怀疑,去N市,可能被模糊地保留或转化为潜意识的不安。”
      “也就是说,就算我抹除所有的信息,隔离所有会暴露真相的人,他仍然会……”
      “是。”许格沉声道:“他始终会怀疑、不安,这样下去,他甚至会以为自己疯了……”
      贺锦脸色“唰”地白了。
      许格瞥见,停顿一秒,继续道:“并且你控制不了所有变量,只要他和其他人交谈,记忆对不上,穿帮是随时的事……”
      “停!”贺锦猛地喊了一声,迅速掏出手机拨号。
      江照清兴奋的声音传来:“喂?哥!”
      “他不在这。”
      “哦,什么事?”
      “他最近有没有新认识什么人?”
      “也不算……新认识吧。”
      “快说!”
      “杨申,本来就是他同学,之前不熟,最近因为参加同一个摄影社团跟江寻熟起来了……”
      贺锦黑着脸挂断电话,打开一个软件,在看清屏幕一瞬间,脸色更加阴沉。
      许格凑过来:“怎么了?”
      屏幕上是个定位地图,红点显示的地点是名叫“慎远”的教学楼。
      “这不是江寻上课的地方。”贺锦冷声道。
      许格吸了口气,道:“心理系教学楼,我上课的地点。”
      两人对视一眼:“他已经开始怀疑了?”

      同一时刻,大学心理咨询室。江寻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飘荡:“你是说,他在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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