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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值得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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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宋栀柠是抱着那个茉莉花笔记本入睡的。
尽管身体疲惫不堪,腿上的旧伤和新添的淤青仍在隐隐作痛,但指尖触摸着笔记本光滑的封面,鼻尖萦绕着干花书签若有若无的香气,她竟感到一丝难得的平静。
她把笔记本小心翼翼地藏在枕头底下,仿佛那是能驱散噩梦的护身符。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有屋檐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月光挣扎着从云层缝隙中透出,勉强照亮了她狭小房间的轮廓——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一个用砖头和木板搭成的“书桌”,墙上贴着她从旧杂志上撕下来的风景画,那是她对这个糟糕世界之外的美好想象。
她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迷迷糊糊地想着明天。
明天要把伞还给崔晓棠,要和她一起讨论那道未完成的物理题,也许还能尝到她妈妈做的又“不小心多出来”的点心…想到这里,宋栀柠的嘴角在睡梦中微微牵动了一下。
然而,这脆弱的安宁在凌晨两点十七分被彻底粉碎。
“砰——!”
一声巨响从客厅传来,是房门被粗暴踹开撞在墙上的声音。
紧接着是酒瓶滚落在地的碎裂声,和男人含糊不清的咒骂。
宋栀柠瞬间惊醒,心脏猛地收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恐惧如同冰水,从头顶浇灌而下,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只有耳朵在极度惊恐中变得异常敏锐,捕捉着外面的每一点声响。
沉重的、踉跄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更多的咒骂,那些污言秽语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耳朵。
“妈的…输光了…全都TM是废物…”
是父亲宋大龙。他回来了。而且,听这动静,不仅喝得烂醉,肯定又赌输了钱。
宋栀柠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格格打颤。她下意识地往墙角缩去,恨不得自己能融进墙壁里,消失不见。
她紧紧闭上眼睛,祈祷着他直接醉倒在客厅,祈祷着今晚能侥幸逃过一劫。
然而,那恶魔般的脚步声,没有在客厅停留,而是径直朝着她的房门而来。
“咚!咚!咚!” 拳头砸在薄薄的木板上,伴随着咆哮:“死丫头!开门!给老子开门!”
宋栀柠吓得魂飞魄散,裹紧被子,一动不敢动。
“不开门?M的…”
下一秒——
“砰!!!”
一声更加震耳欲聋的巨响,她那本就脆弱的房门,连带着那个小小的插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踹开!木屑飞溅,门板撞在后面的墙上,又弹回来,发出垂死的呻吟。
一个庞大的、散发着浓烈酒气和汗臭的黑影,堵住了门口,遮住了走廊里透进来的那点微弱光线。
宋大龙双眼赤红,面色狰狞,像一头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野兽,死死地盯着蜷缩在床角的女儿。
“装死?!”他吼叫着,一步三晃地冲进来。
宋栀柠惊恐地睁大眼睛,喉咙像是被堵住,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在极度的恐惧中,她的身体产生了一种近乎痉挛的反应,四肢不受控制地轻微抽动。
宋大龙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把头皮撕扯下来。剧痛让宋栀柠终于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哀鸣,但这点声音立刻被淹没在男人更狂暴的怒骂中。
“老子养你有什么用?!钱都挣不到几个!丧门星!看见你就倒霉!老子今天手气背,全TM是因为你!”他一边骂着污言秽语,一边粗暴地将她整个人从床上拖拽下来。
宋栀柠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手肘和膝盖传来钻心的疼。她还来不及爬起,雨点般的踢踹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唔……”她闷哼一声,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蜷缩成虾米状。那双穿着破旧劳保鞋的脚,无情地、发泄般地踢在她的小腹、大腿、后背。
每一脚都带着十足的狠劲,像是要把她活活踢碎。
她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不能哭,不能求饶,那样只会让他更兴奋,打得更久。
这是她用无数次惨痛经历换来的教训。她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双臂紧紧护住头部,将脸埋在臂弯里,像一只等待暴风雨过去的、绝望的小兽。
“赔钱货!没用的东西!怎么不跟你那个死妈一起死了干净!”
宋大龙一边踢打,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着她,攻击着她记忆中唯一温暖的存在。
小腹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绞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
她感觉自己的内脏仿佛都被踢得移位了,恶心感阵阵上涌。她只能拼命忍耐,在心里默默数数,祈祷这酷刑尽快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但在宋栀柠的感受里,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宋大龙似乎打累了,也可能是酒劲彻底上涌。他喘着粗重的粗气,咒骂声渐渐低了下去。
他摇摇晃晃地,像一滩烂泥般,重重地倒在了宋栀柠那张狭窄的木板床上。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几乎是在躺下的瞬间,震耳欲聋的鼾声就响了起来,混合着酒臭,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暴行结束了。
宋栀柠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地上。浑身的肌肉都在剧烈地痉挛,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腹部的疼痛一阵紧过一阵,让她脸色惨白,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她尝试动一下手指,却引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过了很久,直到确认父亲已经完全沉睡,她才用尽全身力气,颤颤巍巍地、极其缓慢地支撑起身体。
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伤痛,让她频频倒吸冷气。
她扶着墙壁,勉强站稳。目光落在床上那个鼾声如雷、占据了她唯一安身之所的男人身上。黑暗中,他扭曲的睡颜如同恶魔。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恨意,像毒藤一样瞬间缠绕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她悄无声息地,像一缕游魂,挪出了房间,走向厨房。
厨房狭窄而油腻,空气中漂浮着剩菜馊掉的味道。
月光透过破了一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水槽边那把锈迹斑斑的菜刀上。刀身反射着凄冷的寒光。
宋栀柠伸出手,握住了那冰冷的、木质的刀柄。触感粗糙而坚实。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蕈,疯狂地在她脑海中生长——杀了他。
只要拿起这把刀,走进房间,对着那起伏的、令人作呕的胸膛,用力刺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绝望,都会随着这个男人的死亡而烟消云散。
这个念头如此诱人,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甜美。
她握着刀,转身,一步步走回那个房间门口。心跳如擂鼓,血液在耳膜边奔涌呼啸。
宋大龙依然死沉地睡着,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他张着嘴,口水顺着嘴角流到脏污的枕头上。
宋栀柠举起了刀。手臂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冰冷的刀锋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烁不定。
她看着这个男人——这个给予她生命,却又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男人。这个毁了她母亲,现在又要来毁掉她的男人。
她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内心在进行着天人交战。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杀了他!为妈妈报仇!为自己报仇!另一个微弱却固执的声音在挣扎:不要!不能!为了这样的人,赌上自己的一生,不值得!
她想起了妈妈。想起妈妈临终前,紧紧握着她的手,气息微弱地说:
“柠柠…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她想起了崔晓棠。想起她明亮的笑容,想起她递过笔记本时那双真诚的眼睛,想起她说:
“你的那些想法,都很珍贵。”
她想起了那本藏在枕头下的、带着茉莉花清香的笔记本。那里面,本该记录下她所有的奇思妙想,记录下她对未来的憧憬,而不是被复仇的鲜血玷污。
她想要一个未来。一个干净的、有阳光、有茉莉花香的未来。一个可以自由呼吸、可以安心学习、可以和好朋友一起笑闹的未来。
该下地狱的人,不应该是她。
颤抖着,挣扎着,内心经历着惊涛骇浪般的撕扯。最终,那求生的、向往光明的本能,艰难地压过了毁灭一切的黑暗冲动。
她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
“哐当”一声轻响,菜刀掉落在脚边的地上。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眼泪,终于突破了所有防线,汹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绝望的泪流满面。
滚烫的泪水滑过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也滴落在她伤痕累累的心上。
她蜷缩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双臂紧紧抱住自己颤抖的身体,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腹部的疼痛依旧尖锐,但比起心里的荒凉,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极度的悲伤和无助,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将脸埋在膝盖里,压抑地、一遍遍地呢喃,声音破碎不堪:
“妈妈…”
“妈妈…我想你了…”
“爸爸…他又打我了…好疼…全身都疼…”
“你可不可以…回来接我”
“我真的…真的好想好想你…”
“妈妈…你带我走吧…我真的真的撑不下去了…”
黑暗中,没有人回应她的哭泣。只有窗外偶尔路过的车灯,短暂地照亮她布满泪痕和淤青的脸,还有她眼中那片近乎死寂的荒芜。
冰冷的墙壁汲取着她体内仅存的热量,浑身的伤痛和心灵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她就这么缩在角落里,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小猫。
眼泪流干了,只剩下麻木的空洞。精疲力尽之下,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最终沉入了不安的、充满梦魇的睡眠。
而那个象征着希望与未来的茉莉花笔记本,依旧静静地、被遗忘般地,藏在那个被施暴者占据的枕头底下。
仿佛一个残酷的隐喻——在这绝望的深渊里,连最微小的美好,都显得如此遥不可及,如此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