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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21 归途 ...

  •   第二十一章归途

      岚江市局会议室,投影仪的光束将最后一份证据链图谱投射在幕布上。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烟草和长时间封闭空间特有的沉闷气息,但也涌动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的释然。

      省厅张副支队长主持结案汇报。望川镇地震灾后系列谋杀案、孙福顺被杀案,以及相关的危害公共安全、非法持有使用危险物质等罪行,主要犯罪嫌疑人陈星(化名关老板,模仿顾怀山)已确认死亡。围绕其犯罪动机、手法、过程、证据的完整链条,在联合专案组数十个日夜的努力下,已基本构建清晰。

      “……综上,可以认定,陈星因青石坳火灾家破人亡后,心理严重创伤,长期沉浸于对顾怀山危险民俗研究的模仿与扭曲实践中,形成了一套以‘锁火纹’为核心、融合致幻药物、特定矿物、扭曲仪式和极端暴力(缢勒、焚烧)的妄想体系。他以‘净化火煞’为名,在长达数年的时间内,筛选、诱导并最终操控张贵山作为主要执行者,在望川镇制造了十人死亡的惨案。张贵山被捕后,陈星亲自出手清理关联人孙福顺,并在我们逼近其核心藏身地黑水涧时,于废弃矿洞内自焚身亡。其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

      张副支顿了顿,目光扫过会议室里一张张或熟悉或新近共同奋战而熟悉的面孔。“此案能够迅速突破,得益于岚江市局的前期扎实工作,省厅的及时介入与资源支持,以及各专业技术部门的通力协作。尤其是法医、痕检、毒化、电子数据、犯罪心理等专业力量的精准研判,为案件指明了方向,锁定了关键证据。”

      他的目光在沈清墨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沈清墨安静地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厚重的检验记录本,闻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无太多表情。

      “案件主体侦查告一段落,后续司法程序将由检察机关跟进。有关青石坳火灾历史疑点、顾怀山最终下落等关联问题,鉴于主要涉案人员均已死亡或无法追溯,且年代久远,将作为独立线索存档备查,不列入本案公诉范围。受害人陈月,作为系列犯罪的直接受害者(家庭被毁)、间接受害者(被长期精神压迫)及关键证人,已联系社会福利和心理干预机构介入,进行长期治疗与安置。”张副支最后道,“感谢各位的辛勤付出。散会。”

      椅子拖动的声音,低低的交谈声,人们陆续起身。持续紧绷的弦突然松弛,带来的不仅是轻松,还有一股深深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秦峥坐在前排,没有立刻动。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着屏幕上定格的、错综复杂的线索图。陈星那张从旧合影和监控中拼凑出的模糊面孔,与黑水涧那具焦黑的遗骸重叠。一个扭曲的灵魂归于寂灭,但留下的创伤,在望川镇、在青石坳、在陈月心里,却需要漫长的时间去平复,有的或许永远不能。

      “秦队,”林薇走过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眼底却有青黑,“总算可以喘口气了。晚上队里聚餐?庆祝一下?”

      秦峥回过神,看了看林薇,又看向旁边默默收拾东西的赵建国、正伸懒腰的雷大力、以及蹲在角落不知想什么的周伟。“行,老地方吧。大家都辛苦了,放松一下。不过别喝多,明天开始还有一大堆报告要写。”

      “放心吧秦队!”雷大力咧嘴笑道。

      秦峥起身,目光下意识地寻向沈清墨的位置。她已经收拾好东西,正安静地走向门口,似乎不打算参与接下来的闲聊。

      “沈医生。”秦峥叫住了她。

      沈清墨停步转身,浅色的眼眸望过来。

      “晚上聚餐,一起来吧?”秦峥问,语气是寻常的邀请。

      沈清墨略一沉吟。聚餐,团队活动,合乎情理的社交。她点点头:“好的,秦队。”

      “六点,还是那家店。”秦峥补充道,“另外,关于案件的最终法医学综合报告,省厅那边要求我们市局和你共同完成一份详细的,可能还需要你多留几天。”

      “我明白,已经和导师沟通了,报告框架正在整理。”沈清墨回答。

      “嗯,辛苦。”秦峥看着她平静的脸,想再说点什么,比如感谢她这段时间超负荷的工作,或者问问她之后的计划,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在这些即将分别的同事面前,显得有些突兀。最终只是点了点头,“那晚上见。”

      “晚上见。”沈清墨转身离开,背影清瘦笔直,步伐稳定,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林薇看着秦峥目送沈清墨离开的侧脸,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扬起笑容:“秦队,那我们先回去收拾一下?晚上好好喝两杯!”

      聚餐的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烈些。劫后余生般的松弛感,破获大案的成就感,还有即将到来的短暂休整,让每个人都放开了不少。连一向沉默的周伟也多喝了两杯啤酒,话多了几句。赵建国依旧斯文,但推眼镜的频率低了,偶尔还会接上雷大力的玩笑话。林薇是最活跃的那个,张罗着给大家倒酒夹菜,脸颊因为酒意和兴奋泛着红晕,目光不时落在秦峥身上。

      秦峥是主角,被队员们轮番敬酒。他酒量不错,但控制着,大多只是浅尝辄止,保持着清醒。他的笑容比平时多了些,但眼底深处,似乎还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只有当话题偶尔转到案情的一些细节,或者沈清墨简短地回答某个专业问题时,他的眼神才会格外专注。

      沈清墨坐在稍微靠边的位置,依旧吃得不多,话也不多。但她没有表现出疏离,适时地举杯,礼貌地回应别人的话,唇边始终带着那抹浅淡而温和的笑意,如同她一贯示人的模样。只有当雷大力大着舌头说起黑水涧井下惊险一幕,或者林薇感慨陈月可怜时,她的眼神会微微敛起,流露出属于工作状态的那份冷静思量。

      “沈医生,这次可真是多亏了你,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灰啊粉啊,到你手里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雷大力举杯敬她,“我老雷服了!以后有案子,还指望你支援啊!”

      沈清墨举杯与他轻轻一碰:“雷警官过奖,分内之事。”

      林薇也凑过来,带着些许酒意,亲热地揽住沈清墨的肩膀:“沈医生,你别老这么客气嘛!这次合作,咱们可都是过命的交情了!以后常联系啊!省厅要是不忙,多来我们这儿玩玩!”

      沈清墨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微微笑了笑:“好,有机会一定。”

      秦峥看着林薇的动作,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舒展。他注意到沈清墨那瞬间的僵硬,也看到她迅速调整好的温和面具。他心里微微一动,想起她面对尸体和物证时那种截然不同的、冰冷的专注。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或许,都是。只是面对的世界不同,展示的面具也不同。

      聚餐快结束时,秦峥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神微微一凝,对众人示意了一下,走到包厢外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温柔但难掩忧虑的声音:“小峥,案子忙完了吗?……你爸爸的老战友李叔叔来了,还有湘湘……她最近状态不太好,舞蹈团选拔又没选上,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回来一趟?不用太久,就看看她,说几句话也好……”

      秦峥听着,目光投向走廊窗外沉沉的夜色。家乡那座繁华却让他感到某种无形的城市,母亲欲言又止的期待,父亲沉默的支持,还有秦湘那双日益执拗的眼睛……他捏了捏眉心,低声应道:“妈,我知道了。这边收尾工作还需要几天,处理好我就回去一趟。您别太担心,湘湘那边……我会跟她谈谈。”

      挂断电话,他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让夜风吹散酒意和心头的烦闷。秦湘的问题,像一根柔软的刺,不尖锐,却总在不经意间让他感到束缚和无奈。他感激父母的养育之恩,也将秦湘视为亲妹妹,但那份超越兄妹的暗恋,以及父母或许隐隐的期待,让他不得不一次次划清界限,甚至选择远调工作。这次回去,恐怕又是一场需要小心处理的亲情局。

      他收拾好情绪,回到包厢。聚会已近尾声,大家正在商量怎么回去。沈清墨已经起身,正在穿外套。

      “沈医生,我送你吧?”林薇热情地说。

      “不用了,我住的地方不远,走回去就行。谢谢。”沈清墨婉拒。

      “那怎么行,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林薇坚持。

      秦峥开口道:“林薇,你和建国他们一起吧,顺路。我送沈医生,正好有点关于报告的事路上说一下。”他的语气自然,带着队长的安排口吻。

      林薇愣了一下,看了看秦峥,又看看沈清墨,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还是点了点头:“哦……好,那秦队你们路上小心。”

      赵建国默默地拿起林薇的包:“走吧,小薇,车到了。”

      走出餐馆,夜风带着凉意。城市的霓虹在雨后的湿漉地面上投下斑斓倒影。秦峥和沈清墨并肩走在人行道上,一时无话。距离不远不近,是同事间恰当的距离。

      “报告的事,”秦峥先开口,打破了沉默,“省厅要求下周三前提交初稿。重点是把陈星犯罪手法中的法医学依据,特别是那些仪式性元素(药物、矿物、自残痕迹)与犯罪心理、行为证据的关联,梳理清楚。你这几天如果留在市局,我们可以随时讨论。”

      “好。我明天开始整理最终数据,草拟主要部分。”沈清墨回答,“关于陈星骨骼上的陈旧伤痕,以及其可能使用的含汞砷物质,我认为需要特别强调,这不仅是其个人偏执的体现,也可能揭示了这类犯罪中行为人对自身身体的利用和摧残,是理解其内心世界的重要物证。”

      “嗯,这方面你最有发言权。”秦峥点头,“另外,陈月那边,后续治疗可能需要一些身体检查和精神鉴定报告,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你或者省厅的专家协助。”

      “没问题。”

      又走了一段,快到招待所路口。秦峥忽然问:“沈医生,案子结束后,你一般怎么……调整状态?”

      沈清墨侧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她想了想,回答道:“整理报告,归档数据。然后……可能会做一些基础实验,或者看些无关的专业书。让自己沉浸在另一套逻辑体系里。”

      很“沈清墨”式的回答——用工作或学习覆盖。没有提及任何私人的放松方式,也没有表现出需要特意“调整”的情绪波动。

      秦峥笑了笑,有些了然,也有些别的情绪。“挺好。我有时候会去跑步,或者打拳。把多余的精力消耗掉。”

      沈清墨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到了招待所楼下,沈清墨停下脚步:“秦队,我到了。谢谢你送我。”

      “不客气。”秦峥也停下,“早点休息。报告的事,明天办公室再细说。”

      “好。晚安,秦队。”

      “晚安。”

      沈清墨转身走进招待所大门。秦峥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慢慢转身离开。夜色中,他的步伐稳健,但肩背似乎比平日多了些难以察觉的沉重。家庭的牵绊,工作的责任,还有……内心深处一丝连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对那个冷静女法医的好奇与隐约的欣赏,都在这个案件暂告段落的夜晚,悄然浮现。

      而对沈清墨而言,回到寂静的房间,脱下外套,她第一件事是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未完成的报告框架。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平静无波。聚餐的热闹,林薇的亲近,秦峥的护送,如同掠过水面的风,留下些许涟漪,但很快便沉入她内心那片深潭般的平静之下。

      她的世界,始终以实验室的无影灯和证据的逻辑链为核心光源。温暖的社交是维持这个世界运转的润滑剂,而非其本身。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位置和方向。

      只是,在关闭电脑前,她的目光无意间掠过窗台上一盆同事之前送来、她只是例行浇水的绿萝。在经历连日的忽略后,它竟然抽出了一片小小的、嫩绿的新叶,在室内灯下透着勃勃生机。

      她凝视了那片新叶几秒,然后关掉了台灯。

      黑暗中,城市的声音隐隐传来。归途已至,而新的序章,或许就藏在这寻常的夜色与悄然萌发的新绿之中,等待被命运的手指,再次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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