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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避锋芒姐弟稳新基 ...

  •   话说那日宝玉在林府门外哭闹一场,被李嬷嬷与几个小厮好生劝了回来,回到荣国府,仍是哭天抢地,直嚷着要见林妹妹,又说是自己害了林妹妹生病,定要磕头赔罪才好。

      众人百般解劝,只是不听。

      贾母搂在怀里心肝儿肉的哄了半日,方渐渐止了,却仍是茶饭不思,只歪在炕上发怔。王夫人、王熙凤等无法,只得由他去。

      次日一早,王熙凤果然奉了贾母之命,备了丰厚的药材补品,往林府去探病。

      她原是八面玲珑之人,想着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定能将那姐弟说动,便是接不回来,至少也得让他们回心转意,莫要与贾府生分了。谁知到了林府门前,却是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

      看门的小厮说话客气,礼也收了,可就是一句“姑娘需静养,小爷在侍疾,不便见客”,将人挡在门外。

      王熙凤脸上笑着,心里却已恼了七八分,在门外软磨硬泡了半晌,到底进不去,只得悻悻而归。

      回到荣国府,她径直去了王夫人屋里,将经过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末了冷笑道:“婶子您瞧,这可真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人家架子大着呢,连老祖宗的面子都不给。我看哪,这林家姐弟,是铁了心要跟咱们划清界限了。”

      王夫人捻着佛珠,脸色阴沉如水。

      她沉吟片刻,方道:“既如此,也不必上赶着。只是老太太那边……”

      “老太太那边,我去说。”

      王熙凤忙道,“就说林妹妹病得重,怕过了病气给宝玉,才不敢见的。等大安了,自然就好了。老太太心疼宝玉,也重体面,那日长生摔杯而去,已是不敬。如今又这般做派,老太太心里岂能痛快?日子长了,那点怜惜,自然就淡了。”

      王夫人缓缓点头:“你说得是。只是这两个孩子,到底姓林,是敏儿的骨血。若在京中有了闪失,我们面上也不好看。”

      “婶子放心,”王熙凤眼中闪过冷光,“这京城地界,他们能翻出什么浪来?林家那点家底,在京中算得了什么?等日子长了,知道外头的艰难,自然就晓得回头的香了。”

      妯娌二人计议已定,王夫人自去安抚宝玉,只说黛玉病重,需静养,待好了自会回来。宝玉将信将疑,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日日去贾母跟前歪缠。

      贾母被他磨得没法,只得又打发了几拨人去探病,皆被林府以“静养”为由挡了回来。

      几次三番,贾母也灰了心,叹道:“罢了,既他们主意已定,便由他们去罢。只是到底是我外孙,缺什么短什么,你们时常看着些,莫叫人说我贾家刻薄了孤女弱弟。”话虽如此,那热切的心却也淡了几分。

      这些事,林府内自然知晓。

      长生听了林福禀报,只道:“知道了。日后荣国府来人,一概依此例挡回去。送来的东西,登记入库,单放一处,不必动用。”

      他如今心思,全在另一桩事上。

      是前日周大人愿意出面请太医正夫人为姐姐诊病,更是雪中送炭的情谊。他当即亲自修书致谢,言辞恭谨,并附上自己近期所抄的一部《道德经》手稿,以示向学之心。

      至于那包“毒物”,他已命林安秘密送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沈砚沈大人府上。沈砚此人,以刚直不阿、嫉恶如仇著称,平生最恨阴私害人之事。这包东西送去,无需多言,自有分量。

      这两步棋落下,长生心中稍定。

      眼下最紧要的,是姐姐的病,黛玉自那日呕血后,虽经仁心堂那位严先生施治,稳住了病情,但元气大伤,终日恹恹,精神不济。

      长生延医问药,亲尝汤水,衣不解带地在榻前侍奉,不过十来日,自己也瘦了一圈。

      这日,黛玉精神略好些,靠在床头,看长生在窗下写字。午后的阳光透过茜纱窗,在他苍白的小脸上镀了一层柔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黛玉心中一阵酸楚,轻声道:“长生,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长生搁下笔,走到床边坐下,握住姐姐的手,笑道:“姐姐说哪里话,长生不辛苦,只要姐姐快些好起来。”

      黛玉看着他明显消瘦的小脸,眼圈微红:“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若不是我病着,你也不必日日困在这屋子里,该去读书,去……”

      “姐姐,”长生打断她,语气认真,“读书在哪里都能读。但姐姐只有一个。你若不好,长生读书何用?”

      黛玉喉头一哽,别过脸去,眼泪无声滑落。

      长生默默递过帕子,等她稍稍平静,方道:“姐姐,周世伯前日来信,荐我去国子监附读。我想着,等姐姐大好了,我便去。”

      黛玉一怔,转过头来:“国子监?你才多大年纪,如何能进?”

      “是附读,不必日日点卯,只需定期呈交功课,参加月课。”长生解释道,“周世伯是国子监司业,有荐举之权。他说我年纪虽小,但文章尚有可取之处,可先去附读,待年长些再正式入学。”

      黛玉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忧虑,她欢喜弟弟如此上进,得了贵人青眼,又忧虑的是他年纪太小,国子监中皆是世家子弟、青年才俊,怕他受欺负。

      长生看出她的心思,微笑道:“姐姐放心,周世伯既肯荐我,自会照应。况且,”

      他声音低了几分,“我们姐弟在京中,无依无靠。若我能进国子监,便是有了正经出身,旁人再想轻慢我们,也需掂量几分。”

      这话说到了黛玉心坎里。

      她想起那日在荣国府受的委屈,想起宝玉的轻浮,想起王夫人的冷眼,想起贾母那看似慈爱实则偏袒的安抚,心中一阵刺痛。

      她握紧弟弟的手,重重点头:“你去。好好读书,为林家争气。”

      “嗯。”长生应下,又道,“周世伯还说,他夫人与太医院右院判刘夫人是旧识,可请刘夫人来为姐姐诊脉。刘夫人是妇科圣手,有她调理,姐姐定能早日康复。”

      黛玉眼中泛起泪光:“周世伯待我们如此厚谊,我们该如何报答?”

      “姐姐莫忧。”长生替她掖了掖被角,“这份情,长生记在心里。他日若有所成,必当报答。”

      正说着,外头丫鬟来报,说周府派人送来帖子,三日后是周老夫人六十寿辰,请林小爷过府一叙。

      长生接了帖子,对黛玉道:“姐姐,这是个机会。周世伯要在寿宴上正式引我入清流圈子。我需得好好准备。”

      黛玉忙道:“是该去,礼可备下了?周世伯如此照拂我们,礼不可轻,也不可俗。”

      林长生笑道:“我已想好了。前日我抄了一部《金刚经》,用的是父亲留下的澄心堂纸,墨里添了金粉,还算工整。另备了一方端溪老坑的砚台,一套湖笔,皆是文雅之物,不落俗套。”

      黛玉点头:“甚好。只是你年纪小,独自赴宴,我总不放心。让林安多带几个人跟着,早些回来。”

      “姐姐放心。”

      三日转瞬即过。

      这日一早,长生换了身月白色绣竹叶纹的锦袍,头戴束发银冠,虽面色仍显苍白,但眉眼清朗,举止从容,自有一股沉静气度。

      他乘了青帏小车,只带了林安并一个小厮,往周府而去。

      周府位于城西,门第并不显赫,但庭院深深,花木扶疏,自有一股书香门第的清贵。

      今日寿宴,来的多是文人士子、清流官员,并无多少勋贵子弟,气氛颇为清雅。

      长生递上名帖贺礼,门房早得了吩咐,恭恭敬敬将他引至花厅。

      周文渊正在厅中与几位老者叙话,见长生进来,含笑招手:“长生来了,过来见过几位世伯。”

      长生上前,依礼拜见。

      那几位老者皆是当世名儒,或致仕,或在朝,见长生年纪虽小,但行礼如仪,不卑不亢,眼中皆有赞许之色。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捋须笑问:“这便是如海公的公子?果然仪表不凡。听闻你年方五岁,已能通读经史?”

      长生躬身道:“世伯谬赞。小子资质愚钝,不过识得几个字,略通文义,不敢当‘通读’二字。”

      另一人笑道:“不必过谦。周兄前日拿了你那篇《盐政利弊刍议》与我看,立论清晰,数据详实,对漕运、盐引、胥吏之弊,洞若观火。这般见识,便是许多朝堂官员也未必有。后生可畏啊!”

      长生心中一动,那篇文章是他根据前世记忆与今生所见所闻,揣摩父亲林如海平日文书风格所写,本是为投周文渊所好,不料他竟拿出来与同僚品评。

      他忙道:“小子信口胡诌,班门弄斧,让诸位世伯见笑了。”

      周文渊笑道:“不必过谦。文章好坏,自有公论。今日请你来,是为家母寿辰,也是让你见见诸位前辈,听听教诲,于你进益大有裨益。”

      又对众人道,“这孩子天资聪颖,心性纯良,可惜年幼失恃,又远离父亲,在京中无依。诸位都是他的父执辈,日后还望多加照拂。”

      众人皆道:“理当如此。”

      正说着,外头又报有客到。

      周文渊起身迎了出去,片刻,引着一位身着绯袍、面容清矍、不怒自威的中年官员进来。

      众人一见,纷纷起身见礼:“沈大人。”

      长生心中一震,这位便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沈砚了。

      只见他约莫四十余岁年纪,剑眉星目,神情冷峻,虽嘴角含笑,但眼中自有股凛然之气,令人不敢逼视。

      周文渊笑道:“沈兄来得正好。来,见过林世侄。”引长生至沈砚面前,“这便是如海公的公子,长生。长生,这位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沈砚沈世伯,与你父亲是故交。”

      长生整衣下拜:“小子林长生,拜见沈世伯。”

      沈砚目光落在长生身上,停留片刻,方伸手虚扶:“起来罢。”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你父亲近日可有家书?”

      长生起身,垂手答道:“回世伯,前日刚收到父亲家书。父亲在任上一切安好,唯牵挂小子与家姐。父亲信中提及世伯,说世伯刚正不阿,是他平生最敬重之人,嘱小子若有机会,定要代他向世伯问安。”

      沈砚神色微缓,点了点头:“你父亲是能臣,亦是直臣。你在京中,要好生读书,莫负了他的期望。”

      “是,长生谨记世伯教诲。”

      沈砚不再多言,自去与旁人寒暄。长生退到一旁,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沈砚方才那一眼,看似平淡,实则已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那包“毒物”想必他已看过,今日周文渊特意引见,沈砚肯来,本身便是一种态度。

      寿宴开席,长生年纪最小,座位被安排在末席。

      他安之若素,举止得体,该敬酒时敬酒,该静听时静听,并无半分孩童的跳脱失礼。

      席间众人谈诗论文,议论时政,长生并不多言,但偶尔被问及,也能答得切中要害,引经据典,颇见功底。更难得的是,他年纪虽小,对民生疾苦、吏治得失,竟有超乎年龄的见识,所言虽不乏稚嫩,但眼光独到,一针见血,令在座诸人频频侧目。

      酒过三巡,话题转到近日朝中热议的盐政改革。

      一位姓李的御史叹道:“盐政之弊,积重难返。如今朝中虽有整顿之意,然牵一发而动全身,勋贵、盐商、地方胥吏,盘根错节,动之不易啊。”

      另一人接口:“正是。别的不说,单是那几大盐商,哪个背后没有靠山?便是朝廷派去的巡盐御史,若不通融,只怕也难立足。”

      众人唏嘘。

      一直沉默的沈砚忽然开口:“盐政之弊,在于利大而法疏。朝廷岁入,盐课占其三四,然盐课之入,十不过五六归于国库,余者皆入私囊。此非整顿不能清,非重典不能治。”

      他目光扫过席间,最后落在末席的长生身上,“林世侄,你父亲身在扬州盐政任上,对此有何高见?”

      这一问,席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长生。

      周文渊微微蹙眉,似觉此问过于锐利,恐长生难以应对。

      长生起身,躬身一礼,方道:“回沈世伯,父亲公务,小子不敢妄议。然小子随父亲在扬州时,曾见盐场灶户,烈日煎盐,手足皴裂,所得不过糊口;又见盐商巨贾,高轩驷马,一掷千金。盐价腾贵,百姓嗟叹;私盐横行,官盐滞销。父亲常言,此非一隅之弊,乃天下通病。治标易,治本难。需清源正本,束吏治,均利益,通漕运,方是长治久安之策。”

      见众人凝神倾听,他继续道:“小子愚见,盐政之弊,首在吏治。胥吏贪墨,克剥灶户,盘剥商民,上下其手,致使盐本日重,盐价日昂。次在利益不均。盐引之制,本为平抑盐价,然豪门权贵,把持盐引,转手牟利,盐法遂坏。三在漕运不畅。漕粮北上,空船南返,若载盐而回,则可省运费,平盐价。然沿途关卡重重,胥吏勒索,商民畏途,遂成空谈。”

      一番话,条理清晰,切中肯綮。

      席间诸人面面相觑,皆露惊异之色,这般见识,莫说一个五岁孩童,便是许多为官多年的也未必能说得如此透彻。

      沈砚盯着长生,:“依你之见,当如何清源正本?”

      长生不避不让,迎上他的目光,清晰道:“清吏治,需重典严刑,使胥吏不敢贪。均利益,需改革盐引,抑豪强,惠小民;通漕运,需简化关卡,严惩勒索,使商民乐从。三者并行,或可渐见成效。然,”

      他话锋一转,“此非一日之功,更非一人之力。需朝野同心,上下协力,方有可为。家父在扬州,便是夙兴夜寐,亦感步履维艰。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最后一句,道尽了林如海在盐政任上的艰难与无奈,也点明了改革的阻力所在。

      席间一片寂静。周文渊抚须颔首,眼中满是赞赏。沈砚深深看了长生一眼,缓缓点头:“好一个‘非不为也,实不能也’。你能看到这一层,已是不易。”他举杯,“如海有子如此,可慰平生。”

      众人纷纷举杯附和。

      长生躬身谢过,方坐下,背后已出了一层薄汗,他方才那番话已表明了立场。

      寿宴散后,周文渊独留长生至书房。

      屏退左右,他神色严肃道:“长生,你今日表现,远超我所期。沈大人向来严苛,能得他一句赞,极为难得。然,”

      他话锋一转,“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今日锋芒太露,恐已引人注目。贾府那边,近日虽因元春娘娘染恙,无暇他顾,但绝非易与之辈。你需谨记,藏拙守愚,方是保身之道。”

      长生肃然道:“世伯教诲,长生谨记。今日是长生孟浪了。”

      “非也。”周文渊摇头,“该显时则显,该藏时则藏,分寸拿捏,存乎一心。你年纪虽小,心思缜密,更难得是胸怀丘壑,心志坚毅。只是如今你羽翼未丰,更需小心,国子监附读之事,我已安排妥当。下月初一,你便来监中报到。届时,我会为你引见几位博士,皆是当世大儒,于你学业大有裨益。”

      长生大喜,躬身下拜:“长生谢世伯提携之恩!”

      “起来罢。”周文渊扶起他,压低声音,“还有一事,沈大人对你颇为赏识,他让我转告你,那包‘东西’,他已知晓。在京中,只要有他在,无人敢明目张胆动你们姐弟。但你们自己需万分小心。另外,沈大人荐了一位西席,姓严,名朴,是位隐世高人,学问渊博,性情刚直。明日便会过府。有他教导你,我也放心。”

      长生心中一喜,严朴!果然是那位仁心堂的神医!沈砚此举不仅是送一位名师,更是将一位杏林圣手送到姐姐身边!这份人情,实在太重了。

      他再次深深一揖:“世伯与沈世伯维护之恩,长生没齿难忘!”

      从周府出来,已是日暮西山。

      长生坐在回府的马车中,闭目养神。

      今日一行,收获远超预期,不仅正式踏入了清流圈子,得了周文渊的倾力扶持,更获得了沈砚的认可与庇护。两位朝中重臣的照拂,加上即将入国子监附读的身份,姐姐的安全与自己的前程,总算有了初步的保障。

      林长生心中不仅无多少喜悦,还反添沉重。

      今日席间,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无不提醒他,他已置身漩涡中心。

      贾府不会善罢甘休。

      马车驶过荣宁街,遥见荣国府门前车马喧阗,灯火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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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致读者: 我很荣幸我的衍生小说能让你们看见,关于红楼梦衍生小说后续我会继续保持更新,更新频率会日更或隔日更。 关于这本小说或许有不足之处,欢迎各位提出建议和对于后续情节的见解。 我想着,如果香菱被拐代表祸起,那么从根源上林长生改变了香菱变秋菱是不是也代表整个方向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大家有属于自己好的方向,新的可能。互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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