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手指：港风商战》浮生漫改

4、转角遇贵人

　　正午的阳光白晃晃地炙烤着石板路，蒸腾起一股混杂着咸腥海风和垃圾腐臭的热浪。陈奕妍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漫无目的地走在湾仔错综复杂的后巷里。同乡会馆的羞辱，像一根冰冷的针，深深扎进他心里，刺破了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饥饿感已经不是灼烧，而是一种掏空五脏六腑的虚脱。口袋里那几枚硬币，是他与这个冰冷世界仅存的联系。他甚至能清晰地数出它们的数目，不够一顿饱饭，更不够今晚那肮脏铁笼的租金。绝望，如同香港夏日午后的雷雨云，沉甸甸地压下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巷子口，几个穿着汗衫、露出纹身的古惑仔正围着一个报摊，大声说笑着，目光不时扫过路人，带着审视与挑衅。陈奕妍下意识地低下头，想从旁边绕过去。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丛林，他这样的落魄者，就是最容易被吞噬的猎物。

　　“喂！行开的（走开）！阻住晒（挡路了）！”一个古惑仔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陈奕妍一个趔趄，撞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肋骨处传来一阵钝痛，但他咬紧牙关，没吭声。那古惑仔见他如此窝囊，嗤笑一声，不再理会。

　　屈辱感再次涌上，比饥饿更让人难以忍受。他靠着墙，慢慢滑坐到滚烫的地上，汗水混着尘土，从额角流下。视野开始有些模糊，耳边是市井的喧嚣，却又仿佛隔着一层膜。他闭上眼，几乎能听到自己生命力正一点点从这具疲惫的躯壳里流失。

　　也许，南洋债主的追杀，根本不算什么。死在这无人问津的暗巷，像野狗一样腐烂，才是他注定的结局。工程师的骄傲，读书人的体面，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一道阴影罩住了他，挡住了毒辣的日头。

　　陈奕妍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

　　逆光中，首先看到的是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一尘不染，与周围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往上是熨烫笔挺的西装裤管。一个男人正倚在一辆黑色的平治轿车门边，车身光洁如镜，反射着破碎的天空。

　　男人约莫三十五六岁，梳着整齐的分头，面容精明，嘴角似乎总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像鹰，正上下打量着他，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探究。他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金属打火机，开合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这派头，这气场，与这破败的巷弄形成极其强烈的反差。陈奕妍的心猛地一紧。是债主追到香港了？还是遇到了更麻烦的人？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虚弱和眩晕，又跌坐回去。

　　那男人并没有靠近，也没有叫手下动手的意思。他就那么悠闲地倚着车，目光从陈奕妍沾满污渍的衬衫，移到他那张因饥饿和疲惫而毫无血色的脸，最后，定格在他那双虽然黯淡却仍残留着一丝不甘和倔强的眼睛上。

　　沉默了几秒钟，男人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懒洋洋的粤语口音，却清晰地穿透了巷口的嘈杂：

　　“南洋来的？”

　　陈奕妍浑身一僵，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回答。对方怎么知道？

　　男人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嘴角那丝笑意加深了些，继续用那种审视货物的目光看着他，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胆子够大吗？”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陈奕妍脑中的混沌。不是追债，不是寻仇。这是一种试探，一个……机会？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所有的疑虑和恐惧。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力气，用手撑住墙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尽管衣衫褴褛，狼狈不堪，但他努力挺直了脊梁，迎上那道锐利的目光。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用沙哑的声音反问道：“点样（怎样）才算胆子大？”

　　男人闻言，眉毛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似乎对陈奕妍还能保持这样的镇定和反问的勇气感到一丝意外。他收起打火机，随手拉开车门。

　　“上车。”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带你去医肚（治肚子），顺便，有单嘢（有事）同你倾。”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廉价的同情，只有赤裸裸的交易感。但这反而让陈奕妍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在这个只认利益的地方，这或许才是最“真诚”的交流方式。

　　他看着那扇敞开的、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车门，里面是凉爽的空调和柔软的皮质座椅。巷口那几个古惑仔早已噤声，敬畏地看着这辆车和这个男人。

　　这是一次冒险。上了这辆车，前途未卜，吉凶难测。可能一步登天，也可能万劫不复。

　　但，他还有得选吗？

　　饿死、冻死、或者被债主砍死在街头是死。被这个神秘男人利用，或许也是死。但后者，至少有一线生机。

　　陈奕妍没有再犹豫。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灰，拖着虚浮的脚步，走向那辆平治。在钻进车厢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条差点吞噬他的阴暗巷弄。

　　然后，他弯腰，坐进了车里。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残酷的世界。冷气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皮革和烟草的混合气味。男人坐在他旁边，对司机淡淡吩咐了一句：“去陆羽茶室。”

　　车子平稳地驶出巷口，将贫穷、饥饿和绝望暂时甩在了身后。

　　陈奕妍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决绝。无论这个男人要他做什么，无论这单“嘢”有多危险，他都必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这是他在绝境中，遇到的第一个转折点。是陷阱，还是阶梯？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从坐上这辆车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已经走上了另一条充满未知与惊险的轨道。

　　而这条路的开端，始于一个简单的问题：“胆子够大吗？”

　　他的答案，用行动给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