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欲》火昭瞳

18、第 18 章

　　这场气氛压抑的家宴终于结束。
　　沈狸几乎是立刻起身，没有半分留恋。宋律庭也随之站起，礼节性地向沈曼殊和沈宛道别，态度不卑不亢。沈曼殊只是掀了掀眼皮，算是回应，沈宛则依旧面色不虞。
　　走到老宅门口，清冷的夜风拂面，才让人感觉呼吸顺畅了些。
　　纪俞白跟了出来，他看向沈狸，眼神温和中带着担忧：“狸狸，有时间来京城找我，散散心。”
　　沈狸对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疲惫，但很真实：“好。”
　　纪俞白又将目光转向宋律庭，语气诚恳：“宋先生，你们结婚仓促，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下次一定补上。”他顿了顿，看着宋律庭那张过分出色的脸，再联想到他深不可测的身份，原本想摆出几分大舅哥的架子，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真诚的托付，“狸狸她……有时候脾气是倔了点，但心地是好的。以后，还请多担待。”
　　宋律庭迎上纪俞白的目光，神情郑重，他伸出手与纪俞白握了握，声音沉稳：“哥，不必客气。礼物不重要。至于狸狸，”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有些心不在焉的沈狸，语气笃定，“她很好。我会照顾好她。”
　　这一声“哥”叫得自然，承诺也做得干脆，反倒让纪俞白愣了一下，随即心里的那点担忧消散了大半，他点了点头：“好，那就好。”
　　回程的车上，两人都沉默着。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倒退，映在沈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她看着窗外，仿佛能透过这繁华的夜景，看到背后那张由利益和冷漠织成的、属于沈家的巨大网络。
　　最终，还是沈狸率先打破了这片沉寂，她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冷静：
　　“你看到了，这就是我的家庭。光鲜亮丽，内里却早就被利益和算计蛀空了。”
　　宋律庭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他在听。
　　沈狸忽然转过头，看向他线条冷硬的侧脸，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宋律庭，我是一个不正常的人。”她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被灌输了那样冷酷的价值观，内心早就扭曲了，连她自己都时常觉得自己冰冷得不像个活人。
　　宋律庭几乎没有犹豫，空着的右手立刻伸过来，精准地找到了她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没有，”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你很好。”
　　沈狸任由他握着，却没有回应，只是挑了挑眉，视线重新投向窗外，语气带着疏离：
　　“你不了解我，不够了解我。”他看到的，或许只是她愿意展现出来的，或者是他想象中的她。
　　宋律庭趁着红灯，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情绪翻涌，有怜惜，有笃定，还有些沈狸看不懂的复杂情愫。
　　他想说，不是的，我认识你很久了。
　　但他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握紧了她的手，声音放缓，带着一种承诺般的耐心：
　　“我们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互相了解，不是吗？”
　　沈狸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声音很轻，带着明显的敷衍和不信。她不相信自己真的能拥有长久的幸福，眼前的一切美好都像是偷来的，或是镜花水月，总有一天会被收回。既然如此，她宁愿从一开始就不要太过执着，免得失去时太过难堪。
　　回到家，两人各自洗漱，气氛依旧有些微妙的凝滞。沈狸什么也没说，直接钻进被子里，背对着宋律庭的方向，闭上了眼睛。
　　然而，这一夜，沈狸失眠了。
　　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沈曼殊在书房里对她说的话，以及她自己许下的那个要证明什么的承诺。
　　“家族荣耀？”
　　她在心里冷冷地嗤笑一声。
　　“狗屁不是。”
　　可即便不屑，那沉重的期望和冰冷的教导，早已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影响着她的每一个选择，包括……对身边这个男人的若即若离。她渴望温暖，却又害怕被灼伤；想要靠近，却又随时准备抽身离去。这矛盾的挣扎，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第二天，临近中午，沈狸才从混沌的睡眠中挣扎醒来。身边照旧是空的，冰箱上依旧贴着宋律庭留下的便签，提醒她早餐在保温箱。
　　她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半杯咖啡，窝在沙发里给苏妄月拨通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苏妄月咋咋呼呼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的沈大小姐，您老人家终于想起我来了？昨天家宴怎么样？是不是又上演全武行了？”
　　沈狸揉了揉太阳穴，语气没什么起伏：“就那样。我带宋律庭回去了。”
　　“什么？！”苏妄月的声音瞬间拔高八度，充满了难以置信，“你带他回去了？！沈狸你疯了？！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说跟他就是玩玩，不可能长久吗？那你把他带回去干嘛？平白让你家老佛爷和你妈羞辱一顿？图什么啊？”
　　沈狸听着闺蜜连珠炮似的追问，眼神有些放空。是啊，图什么呢？一开始，她确实只是存着几分利用的心思，想用宋律庭这个“丈夫”的身份，去沈家立个威，堵住她们催婚和安排相亲的嘴，顺便……或许还有一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想要反抗和证明什么的冲动。
　　可她万万没想到，宋律庭会在那种情况下，用那样直接而强悍的方式，宣告他的存在和“价值”。
　　“我心里有数。”沈狸最终只吐出这四个字，语气淡淡的，带着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敷衍。
　　苏妄月在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叹了口气：“行吧，你心里有数就行。反正你家那摊子事，比代码还复杂。不过说真的，你那宋老公……看起来不像是个能任人拿捏的主儿，昨天没吃亏吧？”
　　“他能吃什么亏。”沈狸扯了扯嘴角，“吃亏的是沈家的世界观。”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沈狸便挂了电话。她需要做点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她打开电脑，再次投入到师父程钟林那个项目的BUG修复中。奇怪的是，昨天还有些滞涩的思路，今天却变得异常清晰流畅，那些复杂的代码在她眼中仿佛有了生命，被她轻而易举地梳理、重构、修复。
　　不过几个小时，那个困扰了M理工学院顶级实验室数日的核心BUG，被她彻底解决。她将修复后的模块加密打包，给程钟林传了过去。
　　几乎是在文件传输完成的下一秒，程钟林的视频请求就弹了过来。沈狸刚接通，屏幕那头就出现师父激动得有些涨红的脸，花白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哎哟喂！我的好徒儿！天才！大大的天才！！这么快就搞定了？！我们实验室那帮小子头发都快薅秃了也没进展！你这脑子怎么长的？！师父爱死你了！！”
　　沈狸被他夸张的表演逗得嘴角微扬，语气却依旧平淡：“嗯，小问题。”
　　“这还小问题？！你真是……”程钟林激动得语无伦次，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和得意，“徒儿，这个项目可不简单，背后牵扯很大，算是国家级重点了。你立大功了！等着，师父给你申请奖金，必须重奖！”
　　“随便。”沈狸对奖金兴趣不大，她享受的是破解难题本身带来的智力快感。
　　“哦对了，”程钟林忽然正经了些，“这个项目的部分外围技术支持，好像跟国内一个叫……MH集团的企业有合作。你处理的时候留意点，别留下太明显的痕迹。”
　　MH集团？
　　沈狸眉梢微挑。又是宋律庭。
　　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得可以。
　　“知道了。”她应了一声，便切断了视频。看着屏幕上恢复正常的桌面，沈狸若有所思。师父的项目，MH集团，宋律庭……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点，似乎正在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而她，恰好站在了这条线的某个交叉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