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欲》火昭瞳

21、第 21 章

　　沈狸回到预订的精品酒店，风格是冷峻的北欧极简风，一如她此刻的心境。她冲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风尘和疲惫，裹着浴袍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雷克雅未克港口的夜景，灯火在寒风中明明灭灭。
　　她拿出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调出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电子版。没有犹豫，她直接通过加密通道发送到了宋律庭的邮箱。
　　附言只有一句，带着沈狸式的、看似公允实则暗藏锋芒的“体贴”：
　　【虽然没签婚前协议，不过宋总放心，你不亏。我名下大部分资产未公布于世，不会分走你MH集团半毛钱。】
　　她早就利用“九狐”的手段，将自己在全球金融市场、数字货币以及一些隐秘投资中获得的巨额财富层层隐匿，其规模甚至比明面上的MH集团更加庞大且难以追踪。
　　在这场短暂的婚姻里，从金钱角度看，她沈狸，才是那个“下嫁”的。
　　发送完毕，她将平板扔到一边，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几乎就在下一秒，手机屏幕亮起，是宋律庭的消息，仿佛他一直等在终端那头：
　　【你到冰岛了。】
　　没有质问，没有纠缠，只有一句平淡的确认。
　　沈狸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回了同样简短的一个字：【嗯。】
　　然后，她干脆利落地关了手机，将它扔到床头柜上。
　　身体陷入柔软的大床，她看着纯白色的天花板，低声嘟囔了一句：“麻烦。”
　　不知是说这突如其来的离婚手续麻烦，还是说心里那股挥之不去、让她烦躁的情绪麻烦。
　　之后几天，沈狸租了一辆性能良好的越野车，开始了她的环岛自驾。她刻意避开热闹的景区，沿着人烟稀少的一号公路环线飞驰，试图用壮阔而孤寂的风景填满内心的空洞。
　　这一天，她计划前往北部偏远地区的一个观测点等待极光。然而，冰岛的天气如同孩儿面，说变就变。行至半途，天色骤然阴沉，狂风卷着密集的雪粒呼啸而来，能见度急剧下降，最终演变成一场猛烈的风雪暴。
　　车轮在覆雪的路面上打滑，狂风几乎要将车子掀翻。沈狸握紧方向盘，眉头紧锁，在这种极端天气下继续前行无异于自杀。她必须尽快找到躲避的地方。
　　凭借着出色的方向感和一点运气，她在白茫茫的风雪中，隐约看到远处山坡下似乎有一栋孤零零的建筑轮廓。她艰难地将车驶下主路，朝着那个方向缓慢前进。
　　靠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屋，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窗子里透出温暖昏黄的光，在这荒芜的暴风雪中，像一座希望的孤岛。
　　沈狸将车尽量停在避风处，裹紧羽绒服，拉低帽檐，顶着几乎能把人吹走的狂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木屋门前，用力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一条缝，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奶奶探出头来，看到门外风雪中站着的、几乎成了雪人的沈狸，她脸上露出惊讶和关切的神色，用带着冰岛口音的英语温和地问道：
　　“你好，孩子。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快，快进来暖和一下！”
　　沈狸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木屋，屋内暖意融融，带着淡淡的木质香气和烘焙点心的甜香，瞬间驱散了外面的酷寒。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拂去肩上的雪花：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本来是打算去看极光的，没想到遇到了这么大的风雪。”
　　老奶奶慈祥地笑着，摆摆手：“哦，没关系的孩子，这鬼天气就是这样。快进来暖和一下，安全最重要。”她说着，转身走向厨房，“我去给你倒杯热茶，驱驱寒。”
　　沈狸低声道谢：“谢谢你。”
　　她接过老奶奶递来的粗陶茶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到微凉的指尖。她环顾四周，木屋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温馨舒适。墙壁是原木色，挂着一些手工编织的毯子和泛黄的旧照片，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温暖而宁静。
　　老奶奶也在她对面坐下，温和地端详着她：“孩子，看你的样子，是来自华国吗？”
　　沈狸捧着温暖的茶杯，点了点头：“嗯，我是华国人，来这里旅游，想看看极光。”
　　“华国啊……”老奶奶的眼神流露出向往，“那是个美丽的国度。我的丈夫，他年轻的时候曾在华国留学过几年，他非常喜欢那里。”她的语气带着怀念。
　　沈狸注意到老奶奶用的是过去时，而且屋子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生活的痕迹，便轻声问道：“您的丈夫……？”
　　老奶奶的神色黯淡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平静，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释然：“他啊，已经过世五年了。”
　　沈狸微微一怔，放下茶杯：“对不起，提及您的伤心事了。”
　　“没事的孩子，”老奶奶宽容地笑了笑，眼神望向壁炉里跳跃的火苗，仿佛能透过火焰看到往昔，“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他能陪我到七十五岁，我已经很感激了。”
　　“您一个人住在这公偏远的地方吗？”沈狸有些难以想象。
　　“本来，是和我丈夫一起的。”老奶奶说着，颤巍巍地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看起来很有年头的厚重相册。她翻开，指着一张黑白照片给沈狸看，“你看，这就是他年轻的时候。”
　　沈狸的目光落在照片上，不由得微微挑眉。照片上的年轻男子英俊挺拔，穿着剪裁考究的西装，气质矜贵，背景似乎是某个欧洲的古老庄园。他身上的穿着品味和品牌，与眼前这间质朴甚至有些简陋的小木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老奶奶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混合着骄傲与甜蜜的笑容，开始娓娓道来：
　　“我们其实不是冰岛人。我们是Y国人。他的家族，是Y国很有名望的贵族，而我只是一个普通面包师的女儿。”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穿越时光的力量，“在那个年代，他的家族是绝不允许他娶我这样的平民女孩的。”
　　“所以，”老奶奶的眼睛里闪烁着当年那份不顾一切的勇气，“我们选择了逃婚。放弃了家族的继承权，放弃了优渥的生活，辗转了很多地方，最后来到了冰岛，这个远离喧嚣、尊重隐私的地方。我们盖了这间小木屋，一住就是五十多年。”
　　沈狸静静地听着，这个故事并不新奇，甚至有些俗套，但由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亲口讲述出来，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为了爱情，放弃显赫的身份和巨大的财富，甘愿在这苦寒之地过着清贫却相守的生活五十余载……
　　她看着老奶奶抚摸着照片时那温柔而满足的神情，看着这间充满两人共同生活痕迹的小屋，第一次对“爱情”这个词，有了一种具象的、超越物质的理解。
　　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敬意：
　　“这是一个……很伟大的爱情故事。”
　　不是为了利益结合，不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仅仅是，两个人，决定在一起，然后用了整整一生的时间来践行这个决定。
　　老奶奶合上相册，苍老的手轻轻拍了拍沈狸的手背，目光慈爱而深邃：
　　“孩子，伟大谈不上。只是我们选择了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并且从未后悔。”
　　好的，
　　老奶奶将相册轻轻合上，抱在怀里，像是拥抱着一段珍贵的岁月。她看向沈狸，那双布满皱纹却依旧清亮的眼睛里带着洞察世事的温和：“孩子，你看起来……心里有事。是和很重要的人分开了吗？”
　　沈狸握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微微收紧。她不喜欢被人看穿，尤其是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但老奶奶的眼神太慈祥，语气太温柔，让她生不出太多的防备和刺。
　　她垂下眼眸，盯着杯中晃动的深色茶汤，语气带着惯有的、试图掩饰真实的漫不经心：
　　“不算什么重要的人。只是结束了一段……没什么意义的婚姻。”
　　“婚姻啊……”老奶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和我丈夫当年，没有婚礼，没有祝福，甚至没有一纸婚书。在我们决定逃离的那一刻，在我们心里，就已经是夫妻了。那纸证明，有时候很重要，有时候，又轻如鸿毛。”
　　沈狸抬起眼，有些不解：“你们放弃了那么多，贵族身份，巨额财富，就为了在一起……值得吗？”这在她受沈家熏陶形成的价值观里，是难以理解的亏本买卖。
　　老奶奶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舒展开，像盛开的菊花：“孩子，值不值得，不是用放弃的东西来衡量的，而是用得到的东西来衡量的。”
　　她指了指这间小屋，指了指壁炉，指了指窗外他们亲手开辟的小花园虽然此刻被大雪覆盖，最后，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我们得到了一个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得到了五十三年相濡以沫的每一天，得到了无论贫穷疾病都不离不弃的陪伴。这些东西，是任何爵位和金钱都换不来的。”
　　她看向沈狸，目光深邃：“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很独立、也很要强的孩子。你或许觉得，依靠自己就能拥有一切，感情和婚姻反而是牵绊和软肋，对吗？”
　　沈狸没有否认，这确实是她的想法。
　　老奶奶并不反驳，只是温和地说：“独立和坚强是很好的品质，它们能保护你不受伤害。但是孩子，真正的强大，不是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岛，拒绝所有的靠近和温暖。”她顿了顿，声音更加轻柔，“而是有能力去爱，也敢于接受爱，并且相信，那个对的人，会成为你的铠甲，而不是你的软肋。”
　　沈狸沉默着，老奶奶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冰封的心湖，激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她想起宋律庭看着她时温柔的眼神，想起他笨拙却坚持的早餐，想起他在沈家时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姿态……那些被她刻意忽略和曲解的细节，此刻莫名清晰起来。
　　“可是……如果看错了人呢？如果付出了信任，最后却被背叛、被抛弃呢？”沈狸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迷茫和脆弱。这是她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
　　老奶奶伸出手，覆盖在沈狸冰凉的手背上，那干燥温暖的触感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那就承受它。”老奶奶的语气平静而有力，“就像我们无法因为害怕摔倒就永远不走路一样，也不能因为害怕受伤就永远不去爱。人生本就是一场冒险，爱情是其中最美妙也最惊险的部分。重要的是，你曾经勇敢过，真诚地付出过，这就足够了。至少，你不会在像我这样的年纪时，后悔当年因为胆怯，而错过了生命中最珍贵的可能性。”
　　她看着沈狸，眼神充满了鼓励：“孩子，别让恐惧支配你的选择。问问你自己的心，剥开那些为了保护自己而竖起的尖刺，里面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沈狸怔住了，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论调。在沈家，衡量一切的标准是利益和风险，感情用事是最大的愚蠢。可眼前这位老人，用她的一生诠释了另一种活法——为爱冒险，并且无怨无悔。
　　窗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一些。沈狸低头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考：
　　她那些伤人的话，究竟是源于清醒，还是源于……害怕？
　　小屋内的温暖仿佛不仅驱散了身体的寒冷，也开始悄然融化着她心底某个坚固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