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织梦》雪六月

12、第十二章 共生体

　　沈昉烬的生活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他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甚至会强迫自己出门散步，去超市购物，尝试着融入这个曾极力逃避的世界。他像是一个努力学习生存技能的机器人，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每一个程序。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深处，早已裂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缝隙，那道缝隙里住了一个疯子，一个名叫沈景渊的疯子。
　　他不再随时随地感受到他的存在，不再听到他温柔而疯狂的低语，但沈景渊却像是潜伏在暗处的寄生体，悄无声息地影响着他的一切。
　　他会在照镜子时，看到自己的眼神偶尔闪过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冰冷和疯狂，会在情绪激动时，听到脑海深处响起一个低沉温柔的温柔的声音，安抚着他。
　　他甚至会偶尔分不清，某些念头究竟是他自己的，还是来那个藏在他灵魂深处的“另一个自己”。
　　他开始失眠，每一个夜晚，他都害怕入睡。因为他不知道当自己醒来时，自己还是不是“自己”。
　　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也更加……敏锐。听觉和视觉变得异常灵敏，他能听到隔壁邻居细微的谈话声，能看清百米之外行人脸上细微的表情。
　　他的身体也变得更加强壮，更加耐久。曾经困扰他的虚弱和疲惫，仿佛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昉烬知道，这是沈景渊的力量。那个疯子，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改造着他这具脆弱的身体。
　　成了一个……人与“非人”的共生体。
　　一天下午，沈昉烬想往常一样，去楼下超市购物，推着购物车，漫无目的地走在货架之间，挑选着一些生活必需品。
　　一个年轻的母亲，带着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从他身边经过。，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氢气球，脸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沈昉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个气球吸引了，红色。像血一样的红色。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冰冷的井底，那把银色的手术刀，花开他的手腕时，涌出的鲜红的血液。
　　还有沈景渊那双充满疯狂爱意的眼睛。
　　“叔叔，你的手在流血吗？”一个稚嫩的声音，将他从可怕的回忆中拉了回来，是那个小男孩，正仰着头涌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沈昉烬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静静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流出了丝丝鲜血。
　　“啊！小朋友，别乱说话！”年轻的母亲连忙拉过孩子，有些歉意地对沈昉烬笑了笑，“对不起啊，先生。”
　　沈昉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僵硬地，松开了拳头，掌心是几道深深的、月牙形的血痕。
　　他看着那几道血痕，又看着那个被母亲拉走的小男孩，小男孩正回头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不解。
　　沈昉烬的心猛地一痛，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的伤口，鲜血还在慢慢地流出，但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静静地、木然地看着。
　　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个现实世界之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他能看到，能听到，却再也无法真正地……融入。
　　他成了一个局外人。一个行走在现实世界里的幽灵。
　　沈昉烬默默地转身推着空空的购物车，走出了超市，他没有回家，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的脸，街边的橱窗玻璃上，倒映出他孤单的身影，发现玻璃中级工的倒影，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那张脸，依旧是他的脸，但那双眼睛里却不再有往日的怯弱和孤独。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深邃的、仿佛能洞察一切的……平静。那是一种属于沈景渊的眼神，停下脚步，静静地、专注地，看着玻璃种的倒影。
　　玻璃中的“他”，也静静地、专注地看着他，嘴角，慢慢地勾起一抹极其微弱的、温柔的、又无比疯狂的微笑。
　　沈昉烬的身体猛地打颤。
　　他想逃。
　　想逃离这面镜子，逃离这个城市，逃离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现实世界。
　　但他知道，他逃不掉，无论他逃到哪里，那个疯子都会和他在一起。
　　缓缓地闭上眼睛，两行眼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没有去擦，只是静静地、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街道上。融入那片城市的、冰冷的、喧嚣的夜色里。
　　他站了很久，久到双腿都有些麻烦木，才缓缓地、僵硬地睁开眼睛，再次看向玻璃中的倒影，那双眼睛里，依旧是那片冰冷的、深邃的平静。
　　但那抹疯狂的微笑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悲凉的、绝望的平静。
　　他伸手，触摸到了玻璃中自己的倒影，那触感冰冷而真实。静静地、专注地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
　　良久。收回手，转身，迈开脚步一步步地走向黑暗的深处。
　　他的背影在城市的霓虹灯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孤单又带着诡异的坚定。
　　他知道，他和沈景渊的战争从未结束。或许，永远都不会结束。
　　他们将这具身体里，在这个灵魂里，不断底抗争，不断底融合，不断底撕裂。直到其中一个，彻底地、完全地吞噬另一个。
　　或许，同归于尽。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怎么样，只知道从今以后，他不再是“沈昉烬”也不是“沈景渊”。只是一个承载着两个灵魂的、孤单的、疯狂的、永恒的共生体。
　　行走在现实与虚幻的边缘，游荡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直到……永恒。
　　城市的夜空下，万家灯火，每一盏灯火下都有一个故事，而他的故事。只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冰冷的、疯狂的诅咒，一个关于“幻梦之界”的、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语，又像是是在哭泣，而在这低语和哭泣声中，一个微弱的、温柔的带着一丝满足笑意的声音。
　　悄然响起。
　　“我们…从未分离……”
　　“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们…是…一体…”
　　那声音，在座城市的、冰冷的、喧嚣的、夜色里，轻轻地、温柔地、疯狂
　　回荡着。
　　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