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织梦》雪六月

2、共生

　　雨不知何时停了。
　　庭院里弥漫着潮湿泥土与青苔混合的气味，沈昉烬的牛仔裤湿漉漉地贴在腿上，冰凉的触感沈昉烬微微打颤，但被沈景渊握住的那只手，像是握着一快寒冰，那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血管，竟能奇异地安抚沈昉烬因药物和恐惧而混乱不堪的神经。
　　“这里……”沈昉烬的视线从两人紧握的手上移开，茫然地打量着这个荒废的庭院，残破的花坛，爬满藤蔓的墙壁，还有那口幽深的古井。这里的一切都透露着一股被时间遗忘的腐朽感，莫名地让沈昉烬感到……安心。
　　“这里是我的地方，现在也是你的了。”沈景渊的声音依旧低沉，沈景渊拉着沈昉烬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握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沈昉烬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你不需要再回去了。”
　　回去？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只有药味和自己心跳声的公寓吗？
　　沈昉烬的心脏猛地一缩。那个世界，只有无尽的孤独和对人际交往的恐惧，而眼前这个人，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能让沈昉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连接。
　　“为什么是我？”沈昉烬终于问出了心底最大疑惑，沈昉烬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过庭院的声音掩盖。
　　沈景渊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沈昉烬，沈景渊的眼神深邃，仿佛能洞穿沈昉烬的灵魂。“因为，我们是一个人。”沈景渊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沈昉烬的脸颊，动作轻柔的如同恋人的温柔。
　　“你痛苦，我便存在；你孤单，我便苏醒；沈昉烬，我就是你，是你最真实、渴望的自己。”
　　这番话说完同如惊雷，在沈昉烬混乱的脑海中炸响。沈昉烬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种荒谬又无比合理的认知，正缓缓浮上心头。
　　“别怕。”沈景渊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沈昉烬的脸颊，眼神里充满了怜惜与……一种疯狂的占有欲。“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你的病，你的孤独，你的恐惧，我都会替你承担。你只需要……属于我。”
　　“属于我。”
　　这三个字，带着一种魔咒般的诱惑，让沈昉烬本就脆弱的理智防线，瞬间崩塌。
　　沈昉烬看着沈景渊那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欺骗，只有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渴求。一种沈昉烬从未在任何人眼中看到过的，对他的渴求。
　　“我……”沈昉烬的声音颤抖着，“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你有。”沈景渊打断他，语气坚定而温柔，“你有我。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全世界。”
　　沈景渊拉着沈昉烬的手，走向庭院深处那栋同样被藤蔓包裹的二层小楼，沈景渊推开虚掩的木门。
　　屋内出乎意料的整洁，空气中没有想象中的灰尘味，反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冷的雪松香。客厅里，壁炉里的火焰正静静的燃烧着，驱散了雨后带来的寒意。
　　“这里……”沈昉烬彻底愣住了，这和庭院的荒废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像是精心准备好的。
　　“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沈景渊松开沈昉烬的手，走到壁炉边，拿起一块干燥的毛巾，递给沈昉烬。“擦擦吧，别着凉了。”
　　沈昉烬下意识的接过毛巾，温暖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他看着沈景渊的背影，心中涌起无数的疑惑，又不知从何问起。
　　沈景渊转过身，靠在壁炉边，静静地看着沈昉烬，眼神里带着审视，又带着期待。
　　“你饿不饿？我给你准备了东西。”沈景渊没有等沈昉烬的回答，便径直走上楼，“你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浴室里有新的洗漱用品。我在书房等你。”
　　不等沈昉烬回应，沈景渊的声影便消失在楼梯口。
　　沈昉烬一个人站在温暖的客厅里，听着楼上传来的轻微脚步声，沈昉烬感受一阵恍惚，仿佛置身于一场不真实的梦中。
　　沈昉烬机械地按照沈景渊的指示，找到了浴室，浴室里果然备好了全新的洗漱用品，甚至连浴巾都是温暖的。沈昉烬脱下湿透的衣服，热水冲刷着身体，温热的水流带走了身上寒意，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
　　当他换上放在浴室门口的干净柔软的棉质睡衣，走出浴室时，一股浓郁的香气从楼下飘来。
　　是食物的味道。
　　沈昉烬循着香气来到客厅，餐桌上不知何时已经摆好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都是沈昉烬喜欢的口味，清淡而精致。
　　沈景渊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汤，沈景渊换了一身同样款式的黑色丝质睡袍，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地搭在肩上，平添了几分慵懒的诱惑。
　　“过来吃吧。”沈景渊将汤放在沈昉烬座位前，正是沈昉烬最爱喝的菌菇汤。
　　沈昉烬在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有些无措，沈昉烬从未与人这样共进过晚餐，哪怕是和最亲近的家人也没有。
　　“吃吧，都是为你准备的。”沈景渊坐在沈昉烬对面，没有动筷，只是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沈昉烬，眼睛里充满了温柔的笑意。
　　那目光太过专注，太过炽热，让沈昉烬感到不自在，又无法拒绝。
　　沈昉烬夹起一块，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味道很好吃。
　　“好吃吗?”沈景渊问，声音里带着期待。
　　沈昉烬点点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喜欢就好。”沈景渊的笑容更深了，“以后，我每天都做给你吃。”
　　沈昉烬的心头发颤，每天都做给他吃？这种有人关心、有人陪伴的日子，是他从未奢望过的。
　　沈昉烬默默地吃着饭，沈景渊则一直安静地注视着沈昉烬，偶尔为沈昉烬添一点汤，动作自然亲呢。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又异常和谐。
　　吃完饭，沈景渊不容分说地收拾了碗筷，对沈昉烬说：“去书房等我，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沈昉烬按照沈景渊的提示，走进了位于二楼的书房。
　　书房很大，一整面墙都是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中央是一张宽大的书桌，桌上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是黑的。
　　沈昉烬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书，是一本关于心里学的著作，正是他最近在看的，沈昉烬换了一本书，是关于梦境解析的。再换一本，是哲学……每一本书，都是沈昉烬感兴趣的，或者曾经阅读过的。
　　“喜欢看书吗？这里的所有书，都是你的。”
　　沈景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景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书房门口，手里端着两杯热姜茶。
　　沈景渊走到书桌前，将一杯姜茶放在沈昉烬手边，然后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没有桌面，只有一份文档，文档里，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沈昉烬下意识地凑过去看。
　　那是一份……计划。
　　一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计划。
　　计划的标题是：《共生计划》。
　　内容从我们相遇的雨夜开始，详细地记录了沈昉烬可能会有的每一个反应，每一句台词，甚至是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而沈景渊的应对方式，也写得清清楚楚。
　　包括沈景渊为沈昉烬准备的饭菜，包括书房里的这些书，包括这栋房子里的一切……
　　“这……这是什么？”沈昉烬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一股寒意迅速从脚底升起。
　　“我说了，我就是你。”沈景渊转过椅子，面对着沈昉烬，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温柔的笑意，但此刻在沈昉烬眼里，只觉得毛骨悚然。
　　“我知道你的一切，因为你的喜好，你的恐惧，你的渴望，就是我。”
　　沈景渊站起身，走到沈昉烬身边，缓慢俯下身，双手撑在书桌上，将沈昉烬完全圈在自己的怀抱里，沈景渊的呼吸，轻轻打在沈昉烬的耳廓。
　　“沈昉烬，你难道不觉得……我们很合适吗？”沈景渊的声音带着一种能蛊惑人心的力量，“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能伤害你。你不需要再害怕任何人，任何事，你只需要……完完全全地属于我。”
　　沈昉烬的身体僵硬着，动弹不得，沈昉烬能清晰地闻到沈景渊身上清冷的雪松香，能感受沈景渊温柔的呼吸，能听到沈景渊近在咫尺的心跳声。
　　“你……你到底是谁？”沈昉烬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是你的影子，”沈景渊的嘴唇几乎贴上了沈昉烬的耳朵。轻声说，“我是你的另一半，我是……你的解药。”
　　“解药……”
　　沈昉烬闭上了眼睛。是啊，解药，他一直在寻找的，能治愈他孤独和痛苦的解药。
　　或许，眼前这个人，就是。
　　即使沈景渊如此危险，如此疯狂。
　　“我……”沈昉烬的声音微不可闻，“我好累。”
　　这是沈昉烬的真心话，无论是身体上的疲惫，还是精神上的紧绷，都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那就睡吧。”沈景渊的声音温柔得像是恋人的呢喃，沈景渊直起身，将沈昉烬从椅子上打横抱起。
　　沈昉烬没有挣扎，也没有力气挣扎，他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任由沈景渊抱着他，走出书房，走进隔壁的卧室。
　　卧室的布置同样简洁而温馨。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片浓得化不开黑暗，看不到任何城市的灯火。
　　沈景渊将沈昉烬轻轻放在柔软的大床上，为沈昉烬盖好被子。
　　“睡一觉吧，”沈景渊坐在床边，伸手，轻轻地拨开沈昉烬额前湿润的碎发，“等你醒来，一切等会变不一样了。”
　　沈景渊的指尖冰冷，触碰到沈昉烬的皮肤时，带来的确实一阵奇异的安宁。
　　沈昉烬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镇定剂的药效，加上连日带来的疲惫，以及眼前这个“自己”带来的强烈冲击，终于彻底地压垮了他。
　　在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沈景渊俯下身，在他的额头上，印了下一个轻柔、冰冷的吻。
　　“晚安，我的……沈昉烬。”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将沈昉烬彻底吞没。
　　沈昉烬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和沈景渊生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庭院里，沈景渊每天都会为他做饭，陪着他看书，给他讲故事。我们从不争吵，因为我们心意相通，彼此对视，就能明白对方所有的想法。
　　那种感觉……很微妙。
　　沈昉烬不在感到孤独，不在感到恐惧，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漂泊了许久的小船，终于找到了可以永远停靠的港湾。
　　他甚至开始期待，每一个醒来的清晨，能看到沈景渊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和那双深邃的眼眸。
　　沈昉烬想，或许就这样，和这个“自己”永远生活下去，也很好。
　　……

　　不知过去了多久，沈昉烬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一片温暖的海洋里。
　　沈昉烬能听到水流的声音，能感受水流温柔地包裹着他，轻轻摇晃着他。
　　很舒服。
　　沈昉烬不想醒来。
　　醒来，就意味着要面对现实的冰冷和孤独。
　　而这里，他拥有他想要的一切。
　　沈昉烬拥有……沈景渊。
　　突然，一阵强烈的疼痛，从沈昉烬的手臂上传来。
　　那是一种尖锐的、深入骨髓的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血管里，被硬生生地抽离出去。
　　沈昉烬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带着淡淡霉斑的天花板。
　　沈昉烬坐起身，环顾四周，是他的公寓。
　　他回来了。
　　窗外，是城市熟悉的，嘈杂的喧嚣声，阳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投射进来一道刺眼的光束，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冰冷。
　　“不……”一个微弱的，破碎的音节，从沈昉烬干涩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沈昉烬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赤着脚冲到窗边，拉开窗帘。
　　刺眼的阳光让沈昉烬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楼下，行人匆匆，车水马龙。
　　一切都和沈昉烬离开时一模一样。
　　仿佛昨夜的一切，那场雨，那个庭院，那个人……都只是一场荒诞离奇的梦。
　　“不……不是梦。”
　　沈昉烬喃喃自语道，沈昉烬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面没有任何针孔，没有任何伤口。
　　但沈昉烬能感受到。
　　他能感受到，沈景渊的存在。
　　那种熟悉的，被注视着的感觉，依旧萦绕在沈昉烬的心头。
　　沈昉烬快速转身。冲向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这里只有沈昉烬一个人。
　　那个温暖的庭院，那个燃烧着火焰的壁炉，那满屋的雪松香，那个会为他做饭、会温柔地叫他“沈昉烬”的人……
　　都没有了。
　　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冰冷的、只有沈昉烬一个人的世界。“为什么……”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沈昉烬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在膝盖里，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忍不住的爆发出来。
　　他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而哭。
　　他是在为失去的温暖而哭。是为了失去的……另一个自己，而哭。
　　沈昉烬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直到哭累了，直到喉咙沙哑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昉烬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客厅。
　　忽然，沈昉烬的目光，被茶几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玻璃瓶。
　　瓶子里，装着半瓶淡蓝色的，如同液体星辰般的液体。
　　沈昉烬怔怔地看着那个瓶子，沈昉烬记得，这是他公寓里，从来都没有的东西。
　　瓶子的触感冰凉，上面还贴着一张小小的标签。
　　标签上，是沈景渊那熟悉而清秀的字迹。
　　“解药。”
　　沈昉烬的指尖，轻轻颤抖着，抚过那两个字。
　　泪水，再次模糊了沈昉烬的视线。沈昉烬缓缓地、颤抖着拧开瓶盖。
　　一股清冷的、带着雪松气息的幽香，从瓶中飘散出来。
　　和沈昉烬记忆中，沈景渊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沈昉烬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微弱的弧度。
　　沈昉烬将瓶口凑近唇边，没有丝毫犹豫，将那半瓶淡蓝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液体滑过喉咙，带来冰凉的甜意。
　　……
　　下一秒。
　　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模糊。沈昉烬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沈昉烬仿佛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温柔地响起。
　　“欢迎回来。”
　　黑暗的尽头，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正缓缓地。为沈昉烬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