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织梦》雪六月

6、第六章 梦

　　和解之后的世界，像一杯温度刚刚好的温水，平淡，诡异的令人安心。
　　沈昉烬不再提离开的事情。
　　他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安静地接受者沈景渊为他安排的一切。一日三餐，看书，听沈景渊讲那些他闻所未闻的故事，他们很少交谈，但彼此之前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沈景渊似乎恢复了最初的那种温柔，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沈昉烬，为他做饭，为他穿衣，甚至在他看书看累了的时候，为他轻轻地按摩太阳穴，沈景渊的动作很轻柔，眼神里充满了爱怜。
　　但沈昉烬知道，那层温柔的表象下，依旧隐藏着那份深入骨髓的偏执和疯狂。
　　比如，沈昉烬不能离开这栋房子；比如，沈昉烬不能靠近那口井；
　　沈景渊每天晚上，等会抱着他入睡，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沈昉烬的身体，在这种诡异的“共生”关系下，奇迹般地好转了，他不再那么容易感到疲惫，伤口的愈合速度也快得惊人，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力气，也比以前大了很多。
　　沈昉烬能感受到，一股不属于他的力量，在他的血管里流淌，那股力量冰冷而强大，与他自身的虚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是沈景渊的力量，他们真的在融为一体。
　　一天夜里，沈昉烬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沈昉烬梦见自己浑身是血，躺在一片荒芜的旷野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比死亡本身更让他恐惧。
　　沈昉烬坐起身，大口喘着气，冷汗浸湿了他的睡衣。
　　“怎么了？”
　　沈景渊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侧躺着，用手撑着头，静静地注视着沈昉烬。
　　“做噩梦了。”沈昉烬的声音有些发抖。
　　“梦到什么了？”沈景渊问，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沈昉烬的后背，安抚着。
　　“梦到……我一个人。”沈昉烬喃喃道。
　　“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沈景渊将沈昉烬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我一直都在。”
　　沈景渊的环抱很温暖，带着熟悉的雪松香，沈昉烬将脸埋在沈景渊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沈景渊。”沈昉烬轻声唤道。
　　“嗯？”
　　“我们……会永远这样吗？”
　　沈景渊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低下头，吻了吻沈昉烬的发顶。
　　“会的。”沈景渊用发誓的口吻说，“只要我们不分开，我们就会永远这样。”
　　永远……
　　沈昉烬闭上了眼睛，永远和一个疯子，困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吗？
　　可是，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了一点期待呢？
　　沈昉烬抬起手，回抱住沈景渊，他能感受到，沈景渊的身体，在沈昉烬抱住沈景渊的那一瞬间，明显地放松了下来。
　　“睡吧。”沈景渊轻声说，“我守着你。”
　　沈昉烬点点头，出现闭上了眼睛，在沈景渊的怀抱里，他竟然真的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做噩梦，他的梦里，是一片温暖的，没有边际的白色。
　　沈昉烬和沈景渊，手牵着手，走在那片白色里，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永恒的现在。
　　……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昉烬几乎要忘记了时间的概念。
　　他和沈景渊的生活，像一潭平静的湖水，不起任何波澜。
　　直到有一天，沈景渊带着他去了一个地方，那是这栋房子的阁楼，沈昉烬从未上去过。
　　阁楼的入口，隐藏在二楼走廊的天花板上，是一个不起眼的活板门，沈景渊搬来梯子，打开门，一股陈旧的、带着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上来。”沈景渊对着他伸出手。
　　沈昉烬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放在了沈景渊的掌心。
　　阁楼里很黑，只有一扇小的天窗，透进微弱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和一股淡淡的、铁锈般的味道。
　　沈景渊打开了灯，昏黄的灯光下，沈昉烬看清了阁楼里的景象。
　　沈昉烬的呼吸，骤然停滞，阁楼的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
　　那正是沈昉烬在现实世界里，喝下的那种“解药”。
　　而容器的周围，连接着无数根粗细不一样的透明管子，那些管子里像是一条条贪婪的血管，延伸至阁楼的各个角落，最终，深深地扎进了这栋房子的墙壁里。
　　“这是……”沈昉烬的声音颤抖着。
　　“我们的家。”沈景渊走到那巨大的容器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玻璃壁，眼神里充满了迷恋和狂热。
　　“它连接着这个幻梦之界的一切。”沈景渊转过头，看向沈昉烬，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墙壁，地板，空气甚至是时间。”
　　沈景渊的目光，落在沈昉烬身上，变得无比温柔。
　　“也连接着我们。”
　　沈昉烬看着那些纵横交错的管子，有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它……是用来做什么的？”
　　“维持这个世界。”沈景渊走到沈昉烬面前，捧起他的脸，凝视着他的眼睛，“也维持着我们的生命。”
　　“生命？”
　　“对。”沈景渊点了点头，沈景渊的眼神里，闪过沈昉烬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我们的身体，在现实世界里，正在衰竭。尤其是你，沈昉烬。”
　　沈景渊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锤子，重重地敲在沈昉烬的心上。
　　“你的凝血功能障碍，会让你随时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而丧命，而我……我是你创造出来的。你死了，我也会消失。”
　　沈昉烬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所以……我们……”
　　“所以，我们需要它。”沈景渊指着那个巨大的容器，“它能将我们的意识，永远地留在这里，只要我们不离开这个幻梦之界，我们就能永远地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不是以灵魂的形式，而是以一种更加真实的方式，沈昉烬看着沈景渊那双充满狂热和爱意的眼睛，他终于明白了。
　　这个幻梦之界，不是他的避难所。
　　也不是沈景渊为他构建的牢笼，而是他们共同的坟墓。
　　一个埋葬了现实世界里那个脆弱的、病痛的肉身，只留下灵魂，永远相拥的坟墓。
　　“我……”沈昉烬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该感到恐惧吗？还是感到解脱？
　　“别怕。”沈景渊吻了吻沈昉烬的嘴唇，动作温柔虔诚，“我会一直陪着你，在这里，你不会生病、不会受伤，不会感到孤独。你只需要永远的爱我。”
　　沈昉烬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像是一种默认。
　　沈景渊笑了，抱住他，“太好了，”沈景渊在他耳边，喃喃自语着，“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沈昉烬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向那个巨大的玻璃容器。
　　忽然觉得，或许终于也很好，在这个世界里不再是一个人，而沈景渊，也只有他。
　　他们将在这片，由他们创造的，虚幻永恒的世界里，相爱，相杀，直到时间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