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织梦》雪六月

7、第七章 裂痕

　　沈昉烬靠在沈景渊怀里，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和那股熟悉的、冰冷的雪松香；他们紧紧相拥，影子被那幽光拉长，扭曲投射在墙壁上，像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但沈昉烬的内心，像这阁楼里的灰尘，在那看似平静的蓝色光芒下，悄然浮动。
　　“永远”
　　这个词，曾经是他的解药。现在却像一个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上气。
　　沈昉烬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沉浸在这个虚假的安宁里，可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不属于这里的画面。
　　刺鼻的消毒水味。
　　床头柜上，永远摆放整齐的药瓶。
　　手腕上，因为无数次抽血而留下的、淡淡的针孔痕迹。
　　“怎么了？”沈景渊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低声问道，他的声音里带着警惕。
　　“没什么。”沈昉烬迅速将那些杂乱的思绪强行压了下去，他往沈景渊的怀里靠了靠，似乎在寻求温暖，又似乎是在掩饰自己的心慌。
　　沈景渊没有再问，只是抱得更紧了些。
　　他知道，沈景渊察觉到了。在这个世界里，他们彼此透明，毫无秘密。
　　任何一丝一毫的异样，都可能成为引爆这个平静世界的导火索。
　　那个疯子，不允许任何脱离他掌控的事情发生。
　　从阁楼回去后，沈昉烬更加顺从。
　　他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属于沈景渊的爱人。他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提线木偶，一个完美的、没有自我意识的复制品。
　　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维持这个世界的和平。
　　然而，越是压抑，那股想要挣脱的念头，就越是强烈，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他开始在深夜里，当沈景渊沉沉睡去时，独自一人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看着窗外那片永恒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他想知道现实世界里，现在是什么样子。
　　“在看什么？”
　　沈景渊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沈昉烬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说：“没什么，睡不着，看看外面。”
　　“外面什么都没有。”沈景渊走到他身边，从背后环抱住他，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呼吸，拂过沈昉烬的耳廓，带着一丝冰冷的湿意。
　　“这里只有我们。”他轻声说，“这就够了。”
　　“沈昉烬，”沈景渊收紧手臂，力道大得让沈昉烬感受一丝疼痛，“你是不是……在想别的事情？”
　　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安和……偏执。
　　“没有”沈昉烬立刻否认。
　　“看着我。”沈景渊命令道。
　　沈昉烬缓缓地转过身，面对对他。
　　他看着沈景渊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那里面，此刻正翻涌这复杂的情绪——不安、怀疑、占有欲，还有受伤。
　　“沈昉烬，你答应过我的。”沈景渊的声音里，带上了委屈，“你说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不会再分开。”
　　“我说过。”沈昉烬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我不会食言。”
　　“那你为什么……”沈景渊的话没有说完，但他眼中的怀疑，丝毫未减。
　　“我只是…有点累了。”沈昉烬伸出手，抚摸着沈景渊的脸颊，动作温柔而疏离。“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两个。时间太长了，长得让我有些时候会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他的话，让沈景渊的身体放松了下来。“真的？”沈景渊笑了，他抓住沈昉烬的手，放在唇边，很轻的吻了一下。“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是真实。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
　　“是吗？”沈昉烬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带着讽刺的弧度。
　　“当然。”沈景渊的眼神，变得坚定疯狂，“我会让你明白的。”
　　他不再给沈昉烬任何思考的机会，低下头，封住了他的嘴唇。
　　这个吻带着一丝惩罚的意味，霸道而深入。
　　沈昉烬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只是木然地承受着。他知道，这是沈景渊在宣示主权，是在警告他，不要有任何不该有的念头。
　　他闭上眼睛，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没入两人相贴的唇齿之间。
　　带着一丝……苦涩。
　　……
　　沈昉烬开始做起了噩梦。梦里，他依旧是那个孤独的、躺在旷野上的自己；但这次，他不是一个人。
　　沈景渊站在他身边，静静地俯视着他。
　　他的眼神里，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冷漠的平静。
　　“你看，”沈景渊对他说，“没有我，你就是这样。孤独，脆弱，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不…”沈昉烬想要反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我，才能拯救你。”沈景渊伸出手，他的手中，握着那把银色的手术刀。“只有我们合二为一，你才能摆脱这种……无尽的孤独。”
　　冰冷的刀锋，抵上了他的心脏。
　　“不——！”
　　沈昉烬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剧烈地喘息着。
　　“又做噩梦了？”沈景渊的声音充满了关切。他立刻打开了床头灯，将沈昉烬揽入怀中。
　　“我梦到……我死了。”沈昉烬靠在他的怀里，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恐惧。
　　“不会的。”沈景渊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有我在，你不会死。”
　　“真的不会吗？”沈昉烬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一丝渴望。
　　“真的。”沈景渊的声音，变得无比认真，“我保护你。无论发生什么，我等会保护你。”
　　沈昉烬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他相信他。因为他别无选择。
　　第二天，沈景渊带他去了一个地方。穿过庭院，推开一扇隐蔽的木门，眼前出现了一片花海。
　　无数朵他叫不出名字的、散发着淡淡荧光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弥漫着一股甜腻醉人的香味。
　　“喜欢吗？”沈景渊问，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微笑。
　　“这是……你为我创造的？”沈昉烬有些惊讶。
　　“对，”沈景渊点点头，“我想让你开心一点。”
　　他拉着沈昉烬的手，走进花海。那些花朵，在他们靠近时，会自动地向两边分开，为他们让出一条道路。当他们走过后，又会自动合拢。
　　“这里很美。”沈昉烬的由衷地赞叹道。
　　“只要你喜欢就好。”沈昉烬从一株花上，摘下了一朵最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花朵，别在了沈昉烬的衣领上。
　　“真美。”他捧着沈昉烬的脸，眼眸里充满了痴迷的爱意，“你比这些花还要美。”
　　沈昉烬看着他，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进。
　　一个用美好和温柔而编织成的陷进。
　　“沈景渊，”沈昉烬轻声唤道，“我们真的能永远这样下去吗？”
　　“能。”沈景渊回答，依旧坚定。
　　“如果有一天……我不想再这样了呢？”沈昉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沈景渊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他看着沈昉烬，眼眸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你说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想回到现实世界呢？”沈昉烬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一直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花海的香味，突然变得刺鼻了起来。
　　沈景渊的脸色，一点点地阴沉了下去。
　　他看着沈昉烬，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此刻正翻涌这风暴。
　　“沈昉烬，”他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你再说一遍？”
　　“我说，如果有一天，我想回到那个现实世界。”沈昉烬看着他，眼睛里没有没有了之前顺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
　　“为什么？”沈景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疯狂，“现实世界有什么好？那里只有孤独，只有病痛，只有我，才是真的爱你！只有这里，才是你的家！”
　　“可这不是真实！”沈昉烬也提高了声音，“这是一个梦，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梦！”
　　“真实？！”沈景渊笑了，笑声里充满了疯狂和悲凉，“什么是真实？！沈昉烬，你醒醒吧，在现实世界里，你就是一个废物。你什么都不是！只有在这里，你才是完整的，你才是……我的！”
　　他一把抓住沈昉烬的肩膀，用力摇晃着。
　　“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你这个骗子！”
　　“我不是骗子！”沈昉烬挣扎着，“我只是想要一个选择的权利！”
　　“我不会让你走的。”沈景渊的眼睛里，充满了偏执的占有欲，“我永远不会让你离开我，你休想。”
　　“你这个疯子。”沈昉烬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他。
　　沈景渊没有防备，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
　　他站稳身体，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昉烬，眼睛里充满了受伤。
　　“你又叫我疯子？”
　　“你就是。”沈昉烬看着他，“你就是个疯子。应该自私的、偏执的疯子。”
　　“好……好”沈景渊笑了，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沈昉烬，你很好。”
　　他缓缓地直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他深深地看了沈昉烬一眼。那一眼，冰冷，绝望，又带着一丝疯狂的爱意。
　　没有再说话，转身，一步步地走出了花海。
　　他的背影，孤寂而落寞。
　　沈昉烬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花海的尽头。
　　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他缓慢地抬起手，摸了摸衣领上，那朵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花朵。
　　花朵的触感，依旧温热。但他的心，却在这一刻，变得冰冷。
　　他知道。
　　他和沈景渊之间，那层薄薄的、由谎言和伪装堆积起来的和平。
　　彻底破碎了。花海的微风，忽然变得刺骨起来。
　　那些散发着荧光的花朵，在风中，开始一片片地凋零。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里。
　　露出了花海之下，那片冰冷、坚硬、漆黑如墨的土地。
　　和他们初遇时，那个庭院地面。一模一样。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疯狂。
　　裂缝，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弥补。
　　他们之间，注定要有一个……了结。
　　无论是以何种方式。
　　他站在那片漆黑的土地上，像一个被遗弃的孤魂。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